時間漸漸過去,眼看着子時将近,賓客漸漸聚集回壽宴上。
楊老夫人也有些困倦了,她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裳,同太師商量了一番,打算送賓客離府。
楊太師看了一眼席間衆人,眉頭緊鎖,他低聲詢問楊老夫人:“恒兒去哪兒了?”
楊老夫人一愣,在院內找了一圈看不見人,也奇怪的啧了聲:“方才我去更衣時還在的。”
楊太師有些焦急:“今日羅廣行前來赴宴,我還打算叫他和婉君見一面,他倒好,還沒散席,人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楊景恒是楊府的大少爺,送別男賓時他一定要在場,這可急壞了楊太師。
坐在邊上的楊三夫人聽見了她二人的談話,出聲說道:“方才大少爺在席上喝多了,好像是被領回廂房休息了,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喝起酒來,不過都過去半個時辰了,想必也該醒酒了。”
楊二夫人方才離了席,不知道楊景恒飲酒的事,聽了三夫人這麽說,連忙道:“三弟妹怎麽也不攔着點,這壽宴之上,怎麽能讓大少爺喝那麽多酒呢,就算是和客人這麽多,也不行啊!”
都醉到被領會廂房,那鐵定喝的不少,楊景恒素來懂規矩,今日怎麽反倒幹了件蠢事。
在場的賓客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送人的時候缺了他,縱然知道楊家沒有怠慢的意思,有些心眼小的怕是會在外頭說閑話,楊太師揉了揉鼻尖,喊來管家;“你去恒兒的院子,把他帶來。對了,記得把準備好了的醒酒茶一并帶去。”
“是,老爺。”管家應了一聲,轉身快步離開了院子。
楊清音将沈若華喊到了身邊,本來這個時辰,該是送賓客離府了,但見楊太師和楊老夫人臉色微變,閉口不提送客的事,楊清音不禁擰了擰眉,低聲道:“不知出了何事,這個時辰,祖母還不送客嗎?”
沈若華鎮定自若的坐在原處,指尖拖着杯底,小酌着茶水,回道:“或許是因為表哥不在吧。”
沈若華這麽一提,楊清音才意識到對面楊景恒的位子空了,她吸了一口氣,滿臉懷疑:“如此重要的場合,哥哥從不會因為旁的私事而被影響,都這個時辰了,哥哥怎麽還不回來。”
楊清音有些着急,聯想到方才管家出去的行為,頓時反應過來,管家是受了楊太師的命令去尋人的。
遙望着那邊桌案上擺着的酒壺,楊清音輕嘆了一口氣:“哥哥難得有失态的時候,只是願哥哥這次以後,能明白過來,別再折磨自己。”說楊清音不怨沈若華是不可能的,但她也心知肚明,沈若華沒什麽不好,只是不愛她哥哥罷了。
半柱香的功夫過去,楊太師和楊老夫人等得焦心,老太師心裏有火,端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剛撂下酒杯,就見管家慌張的從院外跑了進來,繞到他身旁:“老爺,老夫人,不好了,大少爺不見了!”
“什麽!”楊老夫人驚得身子一顫:“老大不在廂房裏嗎?”
管家跑的氣喘籲籲,咽了口涎水道:“不、不在啊,老奴還詢問了院子裏的下人和大少爺的小厮,都說沒見到大少爺,伺候大少爺的阿文說,大少爺今晚将他趕回了院子裏做事,之後再也沒回去過。”
楊太師怒急,一拳敲在身前的梨花木桌案上:“那個逆子!”許是被楊景恒突然失蹤氣壞,楊太師竟一時忘了是在壽宴之上,他這一拳引來衆賓客的側目,絲竹聲驟然消失,院裏落針可聞。
楊太師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臉漲得通紅,楊老夫人趕快圓場:“對不住對不住,府上出了些事,還望各位海涵。”她擡手招呼邊上奏樂的伶人,讓她們繼續彈奏。
霍孤收回游移在沈若華身上的目光,擰眉道:“太師若是遇了麻煩,不妨直言,今日是老夫人壽宴,若是在府上出的麻煩事,本王還可以幫襯一番。”
太師拱手作輯:“王爺太客氣了。”他臉色稍有些難堪:“是老夫那混賬孫兒,這個時辰本該要送諸位回府了,這景恒竟不知去了何處,方才老夫派人去尋,竟也沒尋到。不知,諸位可有人見過?”
席間的交談聲此起彼伏,女賓席那邊沒有出聲的,方才楊老夫人離開後,她們便各自在府上行走,并不知楊大少爺的去處,倒是男賓席那頭有人說道:“我記得半個時辰前,楊大少爺好像是被楊府上的一個侍女帶走了。那侍女說要領他回房休息的,難道楊大少爺不在廂房內嗎?”
楊家二老的臉色剎那間變得鐵青,楊老夫人迅速站了起來:“這位小公子,還記得那侍女的容貌嗎?”
那公子愣愣道:“若、若是她在這,我或許是能認出來的,況且,當時不止我一人見過她。”
他說完,引起邊上不少人的附和,楊太師和夫人對視了一眼,二人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幾分凝重和擔憂。
楊太師看向管家:“你速去把今日來壽宴上的侍女全部帶來此處——”
半晌,管家領了衆多侍女從院外走來,那幾個公子從前到後看了幾眼,緩緩搖了搖頭。
如是這般換了好幾撥人,竟沒有一個是帶走楊景恒的侍女,楊家二老越發煩躁了,楊太師在朝中樹敵頗多,在早些年便有人打過楊家小輩的主意,她們也不能确定,那侍女就不是敵人所派。
楊府上下的侍女大都很幹淨,畢竟楊景恒今年已經十八了,早些年對他心懷不軌的丫鬟也都清了出去,現在在府上的都是安分的,所以二人也沒往這方面想。
眼看着最後一撥人就要被清出去,楊太師終于忍不住發問:“陳家公子還沒找到把景恒帶走的侍女嗎?”
楊太師心裏着急,口氣難免重一些,那幾個公子年紀尚輕,那受得住他這樣的氣場,說話都縮着脖子:“這這這、太師大人,這些人裏面,确實沒有把楊大少爺帶走的人啊!”
楊太師長籲了一口氣,心裏已經打算直接将賓客送走,等這群侍女快要走出院子,楊太師正打算起身,忽然有一人從隊伍裏站了出來,小跑到院中跪下:“老、老爺,若是老爺在尋大少爺,奴婢方才在後花園見到了。”
楊太師一喜:“你所言當真!”
楊老夫人也忙不疊的起身:“景恒去了後花園?他去後花園作甚!”
“奴婢也不知,奴婢問了大少爺,大少爺也不理會奴婢,奴婢只看見大少爺進了後花園後頭的玉蝶軒,奴婢就想,興許是大少爺喝多了,就在玉蝶軒睡下了,就沒有上禀。”
坐在邊上的太子低笑了一聲:“看來景恒的确是醉的不輕。”
公孫荀指骨搭在鼻下,淡笑道:“既然如此,不若我們一道去看看,免得楊少爺一人醉倒在玉蝶軒,出了事。”
楊太師無奈的搖了搖頭,“此事是景恒的錯了,還盼王爺和二位殿下,多多擔待。”
畢竟是楊家的大少爺,賓客們為了禮節,大多都跟在後頭,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玉蝶軒走去。
楊清音走在沈若華身旁,拍着胸脯念叨:“哥哥真是的,平白叫我和祖父祖母擔心。”
沈若華睨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她擡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算了算時辰。
差不多也到時辰了。
一行人來到後花園月門不遠的玉蝶軒。
掌燈的侍女走在前頭,玉蝶軒很小,侍女在院門口掌燈,遠遠的還能看見,廂房的門留了一道小縫,還沒關緊。
此舉倒也驗證了楊景恒醉酒的事,畢竟他喝醉了,忘了關上廂房的門便進去休息,是足以講得通的。
楊太師為首,不大的院子裏站了些人,大都站在院外頭,有個官老爺笑道:“楊大少爺醒時若見我們都在院裏,怕是要愧死,我等還是等候在此,且還有女輩,不可近前。”
楊太師拱了拱手以示感謝。
楊清音和沈若華是楊府的人,自然不必忌諱,二人一道走進了院子裏。
幾乎一夜不見人影的沈正平也帶着沈老夫人進了院子,他在此處,楊氏也不好再緊跟着楊老夫人,只得後退了幾步站在了沈正平的身旁。
沈老夫人眼尾乜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心裏有些得意。
她裝模作樣的左右看了看,開口說道:“怪了,真真怎麽一直見不着影子,這丫頭跑哪兒去了……”
楊氏看了沈老夫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并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倒是沈正平皺了皺眉,低聲道:“娘怎麽能讓她四處亂跑,馬上就要到離席的時辰了。”
沈老夫人被兒子這麽一說便有些不悅,瞪了他一眼低聲道:“你知道什麽……”
沈正平啞言,見母親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樣,他頗為心煩的揉了揉颞颥,看了眼身旁的楊氏,心想若離席時還找不到方真真,他怕是要讓楊氏幫忙了。
沈家這邊的動靜并未影響到前頭楊太師的動作。
他一想到因為楊景恒醉酒而引發如此的騷動,便覺得甚是失望,他大步上前,一把推開了房門。
“恒兒!”他大刀闊斧的便要進門,卻不成想,那門風掀起一股難言的氣味撲面而來。
房門大敞着,夜晚的晚風一陣又一陣,那氣味順着風緩緩飄出,站在院子裏的衆人幾乎都聞見了。
楊清音下意識的擰起雙眉,指背抵住了鼻子:“這什麽味道?還攙着酒味,這屋子下人不打掃的嗎?”、
沈若華動作與她一致,眼底卻沒有太大的波動,狀似無意道:“這味道不像是黴味。”
除卻她們這些未出閣的姑娘,在場的男子和嫁了人的婦人都聞出了這氣味,楊家二老臉色沉的像是能滴出水來。
楊老夫人氣的颞颥鈍鈍的疼!身子踉跄了兩下,險些向後傾倒在地,索性被楊太師一把摟住。
見他二人在門口遲遲不進去,站在門外的賓客有些狐疑:“太師大人怎不去找人呢?楊大少爺醉的厲害,這麽大的動靜還聽不着響,別是出事了吧!”
楊太師老臉氣的通紅,正想張嘴作答,就聽聞屋內傳來一聲尖銳的叫喊。
女子凄厲的喊叫聲沖破了夜晚的寧靜,也驚飛了聽在樹上的鳥兒,撲朔朔的引起一陣蹄鳴。
這聲叫喊直接扯開了楊家的這塊遮羞布,無論是院內院外,前來赴宴的賓客皆不約而同的瞪大雙眼,響起一片嘩然!
楊清音驚呆了,将沈若華攥的手腕生疼,她雙肩輕輕顫抖,“華兒……我、我,哥哥的屋內,怎麽會有女子……”
沈若華吃痛的蹙了蹙黛眉,安撫道:“你先別急——”
蒹葭眸色一閃,快步上前幫沈若華掙開了楊清音的束縛,她擰眉道:“表小姐弄疼我們小姐了,您先別着急,興許只是個誤會。”
楊太師當機立斷,他趕忙轉身,示意管家和府上的家丁先把賓客帶出去。
站在遠些的沈老夫人低低一笑,她看着楊老夫人鐵青的面色,這些年積壓的怨氣都得到了宣洩。
怎麽能就這麽讓她息事寧人了呢!
沈老夫人鉚足了力氣,猛地哭嚎了一聲,抓着沈正平的手臂喊道:“平兒!你可聽見了!方才那可是真真的叫聲!”她也沒等沈正平回答,拖着豐腴的身子便往前沖:“我的真真!我的孩子啊!”
沈老夫人上了年紀,誰也沒想到她竟能如此靈活,速度飛快的沖進玉蝶軒內。
待楊老夫人反應過來,沈老夫人已經跑進了屋裏,人影都瞧不見了。
她立刻跟了進去,沈老夫人這麽一鬧,府上也亂了,前來赴宴的賓客,除了那些和楊家交好的,心中皆是幸災樂禍。楊家這位大少爺,可是同輩之中的佼佼者,素來是備受贊譽。
連皇帝都說,他能力不遜于父親祖父,就連潔身自好這一點,都是一脈相承的。
平日裏潔身自好的楊家大少爺,居然在楊老夫人壽宴當日,和一個女人同住在一個廂房內,且這房中如此濃郁的事後氣味,發生了什麽不言而喻!
一想到能看到楊家大少爺的醜态,那些個人便一個勁兒的往裏擠,不多晌,院內便站滿了人。
裏屋之內,沈老夫人正将身上穿的衣裳套在了方真真的肩頭,“真真啊,你看看姑奶奶,你告訴我到底怎麽了,你怎麽會、怎麽會和景恒在一起啊!你們兩個!你們兩個!”
方真真紅着眼睛,哭嚎一聲抱住沈老夫人:“姑奶奶,真真不想活了,真真沒臉再活下去了……”
她将身上的衣裳弄的松松垮垮,強忍着腿間的不适,埋頭沖出了裏屋。
楊老夫人正打算掀開裏屋的珠簾,便被她掀到了一旁,眼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沖出來,嘴中還含糊的哭道——
“爹、娘,女兒不孝——”
她閉緊雙眼就要往柱子上撞,楊老夫人瞪大了雙眸,拔高嗓子,指着她的手不停顫抖:“快!快攔住她!”
霍孤背在身後的手打了個手勢,齊言立即抱劍上前,劍鞘橫掃敲在方真真腰上,直接将她攔下。
方真真狼狽的倒退了幾步,躺倒在地,裹在身上的袍子四散,露出不着寸縷的身子。
那渾身的青紫痕跡暧昧的叫人臉熱,霍孤在她躺倒之前便轉過了頭,順勢擋住了沈若華的目光,沈若華自她從房中出來,目光便一直在她身上,如今被霍孤擋住,她也心知,霍孤是不願自己看到她身上肮髒的痕跡。
沈若華乖巧的別過頭,那廂方真真反應過來,察覺到那些人在她玉體上橫掃的目光,不禁青了臉色,她慌亂的把衣裳裹上,哆嗦了兩下,嚎啕大哭:“你為何要攔我,我的清白已被楊景恒所毀,我哪還有臉面活在這世上!”
楊清音氣的渾身發抖,“你這不要臉的女人!算計我哥哥,如今還倒打一耙!”
方真真哭的不能自已:“楊大小姐看不上我,難道就要如此羞辱我嗎?我是喜歡表哥不假,可、可我是個女子,怎會下賤到在婚前便賣了自己的身子,若、若非楊景恒酒後強迫了我,我怎會是現在這個模樣。”
說着,沈老夫人也從裏屋走了出來,她紅着眼上前抱住方真真,擡眸看向楊老夫人:“親家母,我們知道你們楊家家大業大,大少爺前途無量,看不上我們真真。之前是言語羞辱她,現如今還害了她的身子,這叫我如何和真真的爺爺交代!真真日後……她日後還如何嫁人啊!”
楊老夫人身形踉跄,“這到底、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楊太師摟住夫人,見她身子顫抖,滿眼苦痛,心裏也很不好受,他目光晦澀的看着方真真,“你為何會與景恒在同一間屋子,你們二人究竟……究竟是……”
“太師大人還看不出來!”站在門口的女子義憤填膺:“這分明是楊少爺酒後狼性大發,強了人家的清白,如今這姑娘都痛苦到要撞牆自盡,太師大人還要替孫子推脫,不肯認罪嗎!”
楊太師緊咬着牙,口中甚至嘗到了些許血腥味。
他驀地合上雙眼,心裏騰起一股無名的怒火。
虧他聰明一世,現如今,竟被一個小女子玩弄在股掌之中!
之前方真真為了嫁進楊家,不惜在楊家人面前敗壞清白,一計不成,她竟想出這樣兩敗俱傷的法子,寧可拖着這樣的髒名進府,他當真是小瞧了這女子的狠辣!
楊太師身形有些佝偻,事到如今,他唯有先保住楊家的名聲,這苦果,就只能自己咽了!
靠在他懷中的楊老夫人雙睫輕顫,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既然你和恒兒已經圓了房,那我楊家,定不會虧待了你……”楊老夫人妥協了。
方真真猛地攥住胸前的衣裳。
她下意識的反應自然躲不過幾個夫人的眼睛。
楊氏胸口不斷起伏,氣的紅了眼睛。
楊清音氣的淚如雨下,若說楊家人之中最淡定的,就要屬沈若華了。
她靜靜站了半晌,突然看了眼裏屋的方向,淡淡道:“表哥平白得了個夫人,怎麽還在睡呢。”
“管家,把表哥叫醒吧,這樣的事,總得告訴表哥,也讓他高興高興。”
沈若華語驚四座,饒是楊氏都有些不可置信,管家很是躊躇,不知該不該聽沈若華的話。
霍孤摩挲着指腹,緩緩開口:“既然是楊大少爺做的事,他不在場怎麽行。齊言!”
齊言應聲,撩開珠簾,快步走了進去。
楊太師臉色緊繃,他仔細看了看沈若華的臉,忽然想到了什麽——
幾息之間,陸屋傳來男子的呼聲。
齊言揪着那人的後領,冷着臉将人丢在了地磚上。
方真真看着他粗魯的動作,還稍有些心疼:“表哥你沒事吧。”
她裹緊外袍,關切的爬了過去,那人磕在地上,吃痛的捂着後腦坐起。
那張陌生的臉映入方真真的雙眸,她瞳孔漸漸放大,旋即爆出一聲尖叫——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