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華讪讪的移開目光,沉吟了片刻,乖乖垂下腦袋交代道:“當時哥哥進來救我,坐在我身邊的女子是那些土匪的同夥,那人僞裝成女子想要輕薄我,被哥哥看見,一刀抹了脖子,我身上的血是那時濺上的。”
沈若華看向楊清音:“表姐過來抱我時,那男子的屍體就倒在邊上,我怕表姐害怕,自然三緘其口,不肯對她說。”
沈若華目光澄澈,顯得十分真摯,楊氏和楊老夫人都被她唬了去,拍着腿暗暗咒罵那幾個賊人,楊景恒擔憂的只有沈若華的安危,倒也沒在意這枝葉末節的事,唯有楊老太師高深莫測的捋了捋下颚的胡須,眼底浮上一抹笑容。
“既然華兒沒有受傷,我這心裏就安生了。”楊老夫人拍了拍胸口,皺着眉抱怨:“當初叫沈正平把府邸建在太師府邊上,那厮怎麽也不肯,也是我當年瞎了眼,讓你嫁進這兒來,自從生了華兒和戚兒,沒過過一日安生日子。”
楊老夫人最熟悉女兒,怎能瞧不出她臉上的疲憊,若是嫁了良人家庭和睦,又怎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饒是楊老太師也垮下了臉,重重嘆了口氣,他精明了一輩子,做的最糊塗的事,就是放任楊氏嫁進了沈家。
楊氏溫柔的笑了笑,扶着楊老夫人的臂彎道:“都這麽些年了,娘說這個做什麽。若是女兒沒有記錯,還有一個多月就是娘的生辰,娘別想這些不高興的事,要開開心心的。”
楊老夫人眼眶微紅,輕輕拍了拍楊氏的手背:“你若過得好,娘就開心,若你過不好,娘哪裏有心情過什麽生辰。”
楊老太師啧了一聲,湊上去道:“你說這給孩子聽做什麽,梅兒都這麽大了,知道該怎麽過日子,你這麽個樣子,不是叫梅兒擔心麽。梅兒,你放心,爹會好好操辦你娘的生辰的。”
提及楊氏當年嫁人的事,楊老夫人心底實則是有些怨怼太師的,她輕哼了一聲,板着臉生悶氣。
沈若華忍俊不禁,她半蹲在老夫人膝前,溫柔道:“祖母不必擔心我和娘,祖母多照顧自己,娘有我和哥哥呢。”
“你們兄妹倆大了,到了這年紀,也該是你們母親享福的時候了。”楊老夫人說着說着,便若有所思起來:“說到這我倒是想起來了,戚兒今年也有十八了,也到了該娶妻的年紀,他保不準什麽時候就又去邊關去了,這次回京述職,梅兒可要多上心,京內适齡的好姑娘多的是,你可要好好挑挑。”
楊氏早有了這打算,笑着點頭:“母親寬心,女兒都記着呢。只是大哥和大嫂人不在家,她二人不知何時回來,景恒和清音的事,娘也要多上心啊。”楊氏笑着看了一眼侄子侄女。
楊清音羞的臉上飄紅,抓着沈若華的衣袖往她身後躲,弄得沈若華哭笑不得,楊景恒靜靜站在一旁,目光如水似的看着二人,眉宇間還帶着寵溺之色,殊不知是對哪一人。
楊老夫人抿唇一笑:“你是景恒清音的姑母,若有什麽合适的,也替她二人說說……”
楊氏的目光落在楊景恒的身上,捂着唇低低一笑:“景恒還早,可以再等等,母親不必着急,景恒的媳婦好找。”
楊景恒看似沒把楊氏和老夫人的閑聊放在心上,耳尖卻悄悄紅了起來。
沈若華眨了眨眼,輕笑着插嘴:“京城溫婉賢淑的姑娘很多,總有配得上表哥的,娘可要好好挑一挑。對了,表姐還記得上回在宴上看見的羅家小姐羅婉君嗎?”
楊清音從她身後肩頭擡起頭,迷茫道:“記得,怎麽了若華?”
沈若華看了一眼楊景恒,又看向楊氏衆人:“我看羅小姐身量纖纖,容貌傾城,腹有詩書氣自華,與表哥十分相配,聽聞羅大人和祖父相識,不也是門好親事?”
楊氏等人還沒開口,楊景恒臉色大變:“不行!”他想也沒想,話就脫出了口。
說完後,他便後悔了,這樣快速的拒絕,若傳出去,好像他瞧不上羅家姑娘似的,人家的确是個好女子,只是并非他心悅之人罷了。
楊景恒擡起手朝太師等人作輯,嚴肅道:“爺爺,姑姑,大丈夫先立業、後成家,景恒只想秉承楊家的家風,在未有建樹之前,景恒不考慮成家的事,勞煩姑姑了!”
楊氏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躊躇的沒有開口,她暗暗瞪了一眼沈若華,覺得女兒這樣直白的拒絕,太過無情。
楊老夫人沒有意識到什麽,聽了楊景恒的話,也只是絮絮叨叨的勸了他兩句,楊太師倒是若有所思,直到他們同楊氏和沈若華告辭,登上回府的馬車,楊太師推了推坐在一邊的妻子。
“诶,芸兒,你可還記得,咱們幾十年前,和羅廣行他們說的事兒?”楊太師試探着問。
楊老夫人擰了擰眉,“你說的具體些。”
“你和羅廣行的夫人以前不是經常在一塊兒說話的麽,他家女兒剛出生的時候,你還喜歡的不得了。”楊太師對妻子的記性有些無奈,“你當時還說,要讓恒兒娶了婉君回來,給你做孫媳婦。”
楊老夫人身子一顫,雙眸猛地瞪大:“是不是還交換了龍鳳玉佩?”
楊太師嘆了口氣:“你可算是想起來了,我本沒想提醒你,但看你忘得徹徹底底,又要給恒兒尋覓什麽夫人,這不提醒你也不行了,你若真給恒兒找了人,讓羅家知道,咱們楊家成什麽了。”
“羅家那女兒,我好些年沒看見過了。”楊老夫人輕嘆了一聲,“羅廣行後來娶的那個女人不是什麽好東西,偏偏他寵愛的不行,要不是他對婉君不錯,我早就把婉君抱來身邊養了!”
楊太師戳破了她的自圓其說:“結果清輝出生,你就把婉君忘到腦後去了?”
楊老夫人垂下了頭:“也是我不好。改日,你陪我去看看那丫頭吧,若是品行好的話,便定下來。”
太師沒有異議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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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城門大開,因為宇文老将軍卧病在床,領軍進京的,是他身邊年僅十八歲的副将沈戚。
少年一身黑色戎裝,筆挺的身姿,鬓若刀裁,眉如墨畫,眸間波瀾不驚,駕馬從紛擾的街市走過,不曾斜視一分。
站在路旁的姑娘羞紅了臉,有些膽子大些的,将手裏的絹帕和香囊往他身上丢,雖皆被他伸手擋了去,但也絲毫不減那些姑娘們的愛慕之心。
東岳帝領着一衆朝臣站在紫禁城的城樓之上,待沈戚率領衆軍從市井那頭的長橋過來,東岳帝才轉身領着朝臣走下城樓,打開了紫禁城的朱紅色大門。
沈戚駕馬下橋,便下了馬,一路走到紫禁城前,跪下:“末将沈戚,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東岳帝哈哈笑了兩聲,上前假做攙扶,“沈将軍起來吧,朕想見沈将軍許久了,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九弟啊,這位沈将軍與你當年相比,可是不遑多讓!”
站在東岳帝身後一步的霍孤笑了笑:“皇兄說的是。”
當年他和沈戚,幾乎是同一時間參軍,只是所在的軍營不同,但這麽多年,他也聽過沈戚的名號,沈戚自然也聽說過這位號稱戰神的少年王爺,他躬身作輯:“末将見過王爺。”
霍孤點了點頭。
說是率領衆軍,實則随沈戚一道前來的,只有在軍中拿了軍功,可以加官進爵的将士。
皇帝領着衆人回到金銮殿,沈戚等人站在殿中,半跪在地。
東岳帝擡了擡手,站在一旁的福林取出聖旨宣讀,封沈戚為正五品定遠将軍,賜将軍府和無數珍寶,他的副手,包括燕鳴、陳力等人,分別封了七八品校尉,官職不高,但也不是沒有升官的可能。
封官的聖旨讀完,福林又宣讀了犒賞三軍的聖旨,準三軍将士回家探親十日,賜了綢緞好酒,金銮殿內群臣謝恩。
早朝結束後,沈戚先去和楊太師行禮,太師心中五味雜陳,看着外孫有這樣的出息,他着實高興。
二人沒說了兩句,沈正平就走了過來,虛僞的笑着:“戚兒,随為父回府吧,你娘和你妹妹,想必在府上也等急了。改日你挑個時間,親自上門拜見岳父大人吧。”
楊太師也大度的擺了擺手:“一路趕回來,先回府歇息吧,咱們祖孫有的是時間敘話,改日你抱兩壇好酒,到太師府,祖父陪你好好聊聊。”楊太師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開了。
沈戚随沈正平上了馬車,這一路有不少的朝臣過來祝賀沈正平,誇贊沈戚的話不要錢似的往他耳朵裏灌。
沈正平臉上帶着的笑,上了馬車就垮了下來,他命令車夫趕快駕馬離開,他陰沉着臉看着沈戚:“怎麽唯有你一人進宮加封?你弟弟怎麽沒回來?”
沈戚臉色不變:“六弟自然是先回府了。”
沈戚眸色疑惑的看向沈正平:“難道父親是以為,六弟也會随我一并進京受封?六弟這些年在軍中毫無建樹,身無軍功傍身,自然沒有加官進爵的道理,若是父親以為不服,可以去奏明陛下……”
沈正平煩躁的打斷了他:“夠了夠了!你弟弟随你離開時只有十三,他能在京城待三年已是十分不易,不論能不能加官進爵,都是給我們沈家長了臉!”
沈正平半句沒提沈戚,沈戚也不在乎,只顧歡喜一會兒能看見母親和妹妹。
馬車停靠在沈府門前,楊氏和沈若華站在石階上,遠遠瞧見馬車,楊氏就迅速走下了石階,沈戚剛從馬車上下來,楊氏就落了淚,“戚兒……我的兒子!”
楊氏一把将沈戚摟在懷裏,沈戚比她高了許多,楊氏已經摟不到他的肩,沈戚半彎着身子,以一種極其難受的姿勢抱了回去:“娘,您別哭,孩兒回來了,孩兒都好好的,什麽事兒也沒有。”
沈若華走上前,拍了拍楊氏的肩頭:“娘,您別哭了,哥哥回來是好事,您哭什麽呀。”
沈戚将楊氏推開了些,替她拂去臉上的淚水,笑着道:“娘,咱們到府上說,華兒,你攙着娘些。”
沈若華和沈戚一左一右的把楊氏領進了府,站在後頭的沈正平氣得鼻子都要歪了,無人看見他的窘迫,沈正平一甩長袍雙手背後,氣沖沖的跟了上去。
而在金氏的摘星居內,她們母子倆的相聚,卻不怎麽溫馨。
大約兩個時辰前,沈萬駕馬停在了沈府門前,驚動了守門的家丁。
家丁瞪大了眼睛,驚喜道:“六少爺!您、您回來了!”
沈萬身上穿着名貴的蜀錦,一頭長發用玉冠束起,若他的臉沒有那麽黑,許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樣。
家丁快步跑到了摘星居報信:“二夫人!二夫人大喜啊!”
方嬷嬷從屋內跑出來,陰沉着臉啐罵:“吵什麽呢!夫人剛要睡下就被你吵醒了,出什麽事兒了!”
家丁還沒喘勻這口氣,沈萬就從摘星居院門走了進來:“方嬷嬷,母親睡了嗎?”
方嬷嬷張大了嘴,倒吸了一口氣:“六少爺!六少爺您……您……”
方嬷嬷連忙跪下行禮,沈萬走到金氏房門前,正要讓方嬷嬷起身,金氏就披着一件外袍,倉促的跑了出來:“萬兒回來了?嬷嬷你說什麽?我聽見萬兒他——”
沈萬笑着掀起衣擺:“兒子給母親請安!”
金氏捂着胸口,心跳的極快:“萬兒,快、快起來,快過來給母親瞧瞧!”
她拉起沈萬,摸了摸他土色的臉,“我的兒,走的時候那麽白嫩,這邊關真不是人待的,怎麽給曬得這麽黑!”
金氏眼底掠過一抹深色,她狀似無意的問:“怎麽回來的這麽早?你大伯上朝還沒回來,你大哥呢?”
沈萬臉上的笑容退了下去:“哥哥他、領着軍中幾位副将,進宮受封去了。”
“什麽?”金氏驚呼:“他去受封,為何你沒去?我兒,這邊關三年,你都做什麽去了!竟連個官也封不上!”
金氏忍了半天,才把快到嘴邊的“廢物”二字咽了下去。
沈萬袖下的手死死攥緊,臉上略過一抹難堪,他帶着濃濃的妒意開始扭曲事實:“娘,這三年,大哥一直在宇文将軍面前獻媚讨好,處處壓着我,兒子在戰場上給宇文将軍擋了一箭,這功勞本該是兒子的,卻被他搶了去!只恨兒子沒有他那樣的心思,不懂如何讨好軍營內的将軍們,才落得三年戰場下來,還是一介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