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頁：重圓
離開父兄視線後，黎清嘴唇被咬得泛起一陣疼意，蒼白的指尖用力扣着手心，捂着肚子回到剛剛休息的地方，進到廁所裏面。
她痛經的毛病持續有很長一段時間，今日許是喝太多稍冰的果汁，疼感更為強烈，簡單清理後，把繁重的禮服換下，倒杯熱水，胡亂地把止痛藥吞進去。
翻來覆去，始終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小腹依舊泛着陣陣的絞痛感，冷汗順着頭發流下，白色的枕頭潤濕一小片。
記憶拉回到離開星城之時，黎清來到新的學校，找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個人安安靜靜坐在那裏，偶有幾人來搭話，她也只是笑着應和。
她再次用堅硬的外殼把自己包裹起來，別人進不來，她也不會妄想着出去，只能活在屬于她的一方天地。
白日是她一人孤身的背影，那些曾經的歡笑萦繞在耳邊，像是一場美好而又不真實的夢境。
夜幕降臨，黎清的失眠再度席卷而來，一陣無力感席卷全身，蔓延在無邊無際的黑夜中，好幾次，她眼睜睜地看着窗簾散發幽幽的晨光，那象征着新生的光芒，在那個時候像是死刑最後的曙光。
她害怕夜晚的襲來，在每次妄想逃離之時，都會被現實無情地拉回來。
後面她試着在房間冰櫃偷藏幾罐啤酒，就着陽臺陣陣的冷風，光着腳一個人對月獨飲而後在不知不覺間在冰涼的地板上入睡。
那是一段沒有光芒的日子，即使知道這種方法不對，身體的不适感随之而來，但是在那個時候只有酒精才能夠帶着她抽離可怕的現實，哪怕只有那麽一瞬。
在沒有光芒的日子裏面，能拯救她的大概只有自己，也是那個時候真正熱愛上文字，尋找屬于她心靈的救贖。
捧一杯溫茶，伴着陽臺花草的幽香獨望落日餘晖，人間煙火。
在每一個以為走到盡頭的日子，時間總會告訴一切不放棄的答案。
許是止疼藥發揮些作用，黎清的不适感減弱些，她翻個身，下意識把被子往小腹那多放一些，不知不覺進入夢境。
夢裏重複的是江驿淡漠疏離的眼神，即使在夢裏心髒刺痛的感覺依舊灼烈，她抱着年少所疊的星星蹲在原地，看着少年一點點遠去，直至消失不見……
回放的畫面被中斷，小腹的不适感好上一些，冰涼的液體滑落，與剛剛的那一片汗漬重疊。
本以為過了這麽久，她會慢慢淡忘，但僅僅一面，所有的心理防線轟然倒塌，即便是足夠強大的人心中總有那一處最柔軟的地方。
年少時所遇見的那位少年，僅一眼，眼裏光芒便盡數點燃，之後所見千萬，不過是那一抹彎月的倒影。
但先離開的人總歸不配說後悔。
黎清自嘲般笑笑，粗略地把眼底的水霧擦拭幹淨，收拾好東西離開房間。
外面的安靜和底下宴會的嘈雜形成鮮明對比，她順着記憶緩行，拐角處投出一道身影。
他的西裝領結胡亂散開，露出冷白的皮膚，眼鏡摘下握在手中，鼻峰挺拔，桃花眼底如一潭深不可測的水，看不真切，和初見他時很像。
江驿察覺到人的走進，和面前的人對上視線，自然地擺手勾出一個笑容。
“黎小姐，又見面了。”
黎清回以一個微笑，為了不讓她過多的情緒展現在暴露，擡腿離開，身後一道力度把她拉回去，被迫與江驿對上視線，手掌被攤開放一個東西。
下意識看向掌心，之前她疊的那顆星星躺在手心裏，被主人保護得很好，即使過了多年，色澤依舊，耳邊環繞着熟悉的聲音。
“物歸原主，我從來沒有忘記，黎清。”
她望着掌心被保護得很好的星星，鼻間泛起一陣酸澀，擡眼發現身旁的人早已離去。
許是生理上的不适，亦或是太多太多複雜的情緒夾雜在一起，黎清握住星星的力道更緊些，無力地蹲在地上，任由鼻間那股酸澀放大，大朵大朵的眼淚盡數落下。
在無數個漫長的夜晚，獨自一人行走的小道，床邊閃爍光芒的星星項鏈，記憶中弟弟音容笑貌……她都告訴自己會好的，慢慢來，一切都會過去。
一個人孤身在黑夜裏面摸索許多，身上的外殼更加堅硬，習慣獨自承受，笑着告訴別人她一個人可以，她以為足夠堅強，但在看到那一顆不屬于她的星星之時潰不成軍。
他從來都沒有忘記。
*
江驿在偶然得知她會來這場宴會，一向不喜歡出面的他，破天荒地參加這一場宴會。
見到她那一刻燈光浮動，記憶中少女略顯稚嫩的臉龐成熟，衣裙把身材襯托得極好，耳尖一抹綠色晃動，燈光照耀下閃爍着獨有的光澤。
那是江驿許久未見到的光芒。
夜晚閃爍的那抹猩紅的光，少女離去後的那點迷茫的疼意……萬千情緒漸漸奔湧而洩，他極力壓抑情緒，但看到她和別人講話時綻開的那抹笑容，頃刻決堤。
鬼使神差地上去和她父親搭話，默默捕捉她眼底的情緒，而後在房間外面等待一場未知的偶遇，殊不知手中的星星早已被汗水潤濕……
把手中的東西交給眼前之人，把本就斑駁的往事攤開放在她的面前，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
心緒萬千，本想就這樣離去，但似有魔力般他還是折回，黎清身影單薄，一個人蹲在地上，肩膀微動，那個堅強的身影在此刻顯得異常脆弱，和那個陽光灼熱的下午重疊……
他到底還是沒忍住。
許是感受到頭上那一道力度，她擡眼看向江驿，臉上是未幹的淚痕，眼眶微紅，像一只搶不到蘿蔔的小白兔。
江驿蹲下來與面前的人平視，控制不住往她頭上揉幾下，鼻間萦繞着淡淡的花香，他綻放出一抹笑容，嘴唇微動。
“許久不見，還是這麽愛哭啊。”
和許多個記憶中的時刻重合，少年穿着幹淨的校服，站在光下露出笑容，桃花眼被拉長一些，長長的睫毛投出一片陰影。
黎清下意識往前面撲過去，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潤濕他的西裝。
江驿耐心地拍着面前人的背，眼眶泛起一陣水霧，和許多個失眠的夜晚重疊，一滴淚落到她微卷的長發上。
這一次，算是我先遇見你的。
找到你了，黎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