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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頁;大雨

照片上鮮活的女孩,此刻變成一塊冰冷的墓碑,不遠處盛開一株漂亮的三角梅,粉紅的花瓣一直延伸到腳邊。

她的母親擁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黎舒。

不求大富大貴,但求生活平穩舒坦,足以。

黎清低頭捏一朵盛開得最盛的三角梅,輕輕放在墓碑前,伸手觸碰上面的碑文,腦中思緒萬千。

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您最愛的花。

但是我在今日來見您了。

母親。

*

多日之後,黎清見到了那位熟悉又陌生的生父,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經歷過眉眼依稀可以看得出來曾經的佳容。

旁邊是一位長得和自己十分相似的人,許是她的親哥哥,一樣是清清冷冷的氣質,舉手投足間滿是貴氣,眼底下的淚痣更添一分淡漠的意味,如同天邊的一輪明月。

二人眼底是相似的喜悅而又複雜的情緒,笨拙地往黎清碗裏夾食物,是一塊肥瘦相間的肉,閃動着誘人的光澤,夾雜着香菜的味道。

黎清并不喜歡吃香菜,但是在父子二人期盼的目光下面,還是張嘴慢慢吞進去,對面二人瞬間綻放出一個笑容,于是碗裏的肉越堆越多。

即使有着血緣關系,但是面前的人黎清并不算熟悉,一頓飯下來的氣氛并不算多好,只是生父問一句,她答上幾句,以及吃面前堆得跟山一樣高的肉。

經過此頓飯,她感覺對于香菜的抗拒更少些,她也不知道此刻心中的萬千思緒應該如何表現出來,只能它漸漸沉底埋藏……

*

生活好像在慢慢步入正軌,早上她走在校園的路上,微風揚起少女的馬尾,堅定美麗的背影更加清晰些。

黎清發現失眠症稍微緩解一些,緣由也許是她開始把那個蝴蝶項鏈握在手中,有些鋒利的紋路刺得人能更清醒一些。

好幾次起床,她本以為它會不見,但是一轉眼,那條項鏈就靜靜地躺在床頭,閃爍着獨有的光彩,仿佛從未入世。

和生父和哥哥見面之後,那輛黑色小轎車跟在自己身後的頻率少些,但每次一轉頭,黎清好像又能看見它反射的光芒,默默守護她,好似從未離開。

陽光依舊耀眼,身旁依舊是穿着校服,戴着半框眼睛的少年,冷白的皮膚被陽光襯成暖色調,是令人依戀的顏色。

在每一個人生中認為至暗的日子裏面,時間也許是最好的良藥,如同海浪般漸漸撫平沙灘上多出來的裂痕。

生活好像在照着原有的軌跡前行,但是太陽照舊升起又是未知的一天,升起全新的光芒。

周末安靜而祥和,母親早餐的香味飄散到黎清房中,窗邊能看到小區泛起生活的氣息,老人小孩在活動區域迎接清晨的美好。

一道急切的電話鈴刺耳,劃破這普通的一天。

那個在小時候她看來不可一世的父親,此刻握住手機的手微微顫抖,臉上的表情出現裂縫,嘴裏的聲音略顯顫抖。

“好的,我……馬上回去。”

在面臨生活變故的時候,大人往往選擇承擔更多一些,返途的汽車上,父母望向窗外閃過的視線不語。

黎清思緒紛飛,壓抑住心裏那股想要一下問個明白的沖動,扭頭看向窗外緩緩閃過的風景,腦中自動浮現的是最近幾日畫面。

如果說人每天都在面對生活,但都是全新未知的一天,你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天來臨的是什麽。

原本就陰沉的天空像是找到洩閘口,大雨滂沱,車窗外面的景色朦胧,黎清腦中紛飛的思緒被雨聲撫平,竟然生出一點困意,眼皮阖上,沒多久入睡。

……

下車前,黎清被坐在一旁的父親叫醒,許是預料到會下雨,父母手裏都握着一把傘,很簡單的純色款式,上面沾些塵土,傘骨生鏽,顯得有點破舊。

黎清和父親撐着一把傘,那個好像無論在什麽時候都直着腰杆子的父親,在此刻好像被大雨壓得彎了腰。

她注視着父親傘下的神色,目光悠長深遠,傘并不大,又大多傾斜在她這邊,他那灰色的襯衫濕掉半邊,嘴裏吐出來一句話混雜在大雨中。

“爺爺幹農活不小心摔到,我們回去看看他。”

一滴冷雨飄落在黎清褲腳邊,順着布料滲透進皮膚裏面,很涼很涼……

原本平靜美好的生活,被一個又一個變故打破,黎清本來放在衣角邊的手頓感一陣無力,更垂下去些,冷風毫不留情地吹打着。

家裏和過年前熱鬧氣氛全然不同,火紅的鞭炮紙早已不見蹤跡,有些老舊的房子獨立在大雨中,有點獨自垂憐的意味。

許是大雨的緣故,就連一向活躍的小卷都不知道躲在哪裏。

黎清跟着父親來到爺爺的房間裏面,老人很愛幹淨,房間裏面收拾得很整齊,顯眼的地方擺放着一幅好看的風景畫。

大好河山。

奶奶拄着拐杖坐在床邊,把手裏的飯喂給老人,他安靜而又遲緩地吃着,聽到門邊的動靜才緩緩擡頭,黝黑的皮膚襯托出一雙澄澈清亮的眼睛。

父親加快腳步向老人走過去,接住奶奶手裏的飯,像個小孩一般執拗地往他嘴裏喂,老人清亮的眼睛裏面染上許多柔意,輕聲安撫道。

“就是摔了一跤,躺躺就好了,這麽大歲數什麽世面沒見過。”

大家都很清楚,這麽一個要強且深愛着奶奶的老人,不到萬不得已才不會舍得讓老伴喂飯。

父親沒理他的話,嘴裏念念有詞。

“等雨停了,兒子帶你去看醫生……”

窗外雨勢加大些,屋內的陳設被吹得嘩啦作響,老人緩緩開口,像是對自己的呢喃細語。

“留着錢供孩子上學吧,我一把老骨頭哪裏用花那麽多錢。”

黎清目光流轉,終于在門邊的一個角落看到弟弟,那雙清澈的眼睛裏面染上一絲恐懼,她緩步走過去蹲下來與弟弟平視。

弟弟終于忍不住湊上去,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衣服散發涼意,手裏的玩具掉落在地上,是清脆的聲音,湊到她耳邊,那是一個孩子在初知死亡這一詞的沉重時本能的害怕。

“姐姐,我好害怕,我害怕爺爺會不見……”

大人總想着讓孩童在面對生活變故時知道得更少一些,但少一些,但其實并不然,小孩子往往什麽都知道。

黎清輕拍弟弟的背,柔聲安慰他。

“沒事的,我們一家人都會好好的啊。”

殊不知,她的眼中早已布滿淚水。

雨還在下着,破舊的房子發出痛苦的聲音,淚水模糊黎清的視線,屋內的景象看不真切,留存下來的只有弟弟那抹真實的涼意。

在雨中,黎清明白那個名為生活的東西,像是一池秋水,在某一刻就會迎來大雨滂沱,她腦中逐漸出現一個念頭。

這一切,因她的到來而發生變故,也該因她而重回正軌吧。

那個原本應該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男孩,原本可以不用那麽勞累的老人,原本可以笑得更開心一點點的奶奶……

應該還回去了,這些溫暖享受夠了罷。

那個在飯桌上笨拙地給他夾肉的父親,望向她的眼睛裏面滿是想彌補的愛意,夾肉的他手指微微一頓,嘴裏帶着希翼緩緩吐出來幾個字。

“願意跟我……”

許是覺得自己缺席女兒多年,像失去一件寶物般突得想彌補,無論多想,但是在看到女兒生活很好時還是不忍心打擾,他最終沒說完那一句話。

但是黎清在雨中早就領悟到了,沒說完的那一句話是。

願意跟我一起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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