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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雲見日

七月将盡,晏京城沉浸在平反叛軍得勝的喜悅之中。今日是蕭策凱旋之日,城內百姓守在城門中道兩側等候着蕭策和将士們入城。

城門緩緩拉開,蕭策和陸敬山坐在馬背上,領着身後的軍隊進城。城內百姓頓時歡呼起來,揮動着雙手朝蕭策大喊:“恭迎世子凱旋!恭迎世子凱旋!”

短短幾日,蕭策率五十個士兵潛進蒼州軍營俘虜叛軍主帥的故事便在晏京城內傳得沸沸揚揚,甚至連戲樓裏也臨時排了一出《擒藩王》,場場演出座無虛席。

陸敬山看到蕭策被包圍在百姓的誇贊之中,也不由得心中欣慰——大崟有此良将,又正值青春,他終于放心了。

而蕭策早就對這種衆星捧月的場面習以為常,城門中道人聲鼎沸,喧嚣不已,蕭策卻只看得見那個人——

皦玉色的長袍襯得她氣質如蘭,發髻上簪着他送的君子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卻宛如遺世獨立。

長街綿延,人潮如織,眼前唯見相思。

“陸将軍,我還有些事,您和衆位将士先行一步吧。”蕭策側頭對陸敬山說。

“好。”陸敬山繼續領着軍隊走進城中。

蕭策下了馬,穿過人群走到她面前。

公儀景含着淺笑,眸光如星:“恭迎世子凱旋。”

“一到晏京就看見你,真好。”蕭策也笑着,他這幾日日夜兼程,陸敬山勸他修整一下再趕路他也聽不進去,此般歸心似箭,都是為了能夠早些和她見面。

天牢。

鳳玉侯雖然身負枷鎖,卻依舊一副安若泰山的模樣,在牢房中盤腿靜坐,閉目養神。他知道,他所犯下的雖是死罪,但東宮那位和他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的好外甥若是不想被牽連,必然會努力為他開脫,保他周全。而西岳王,不過是一只為他們背鍋的替罪羊罷了。

“林海亭,有人來看你了。”獄卒的聲音剛傳來,林海亭便猜到了來者何人。

他心中暗喜——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看來他離重見天日不遠了。

一身華服的男子款款走到牢房前:“舅舅,好久不見啊!”

“殿下還知道本侯是你舅舅?”林海亭巋然不動,眼睛都不睜一下,“殿下說與本侯裏應外合,卻攔不住蕭策,讓本侯淪落至此,明日陛下親審,殿下莫要再讓本侯失望了。”

“明日禦審,與孤有何幹系?”牢房昏暗,蕭振的臉顯得陰森可怖。

林海亭一愣,微微睜眼,但語氣依舊平和:“殿下是要棄本侯于不顧了?殿下覺得若本侯被處置,本侯會輕易放過你嗎?殿下可別忘了,我們在同一條船上。殿下想和九皇子蕭恪抗衡,安坐東宮之位,若無本侯相助,殿下覺得自己有幾分勝算?”

“舅舅說笑了。”蕭振從懷裏取出一枚玉墜,勾起唇角:“孤今日來,是有一件東西要給舅舅看看。”

林海亭擡頭,原本風平浪靜的臉上頓時大驚失色,他顫巍巍地走上前來,隔着牢房的門仔細端詳那枚玉墜。

良久後,他顫抖着問:“是我的隽兒?這是我送給隽兒的玉墜!怎麽會在你這裏?”

蕭振微微一笑:“母妃臨終前囑咐孤,一定要找到您和家人。早在十多年前,孤就已經找到了舅母和隽兒。”

“那你為何瞞我到現在!”林海亭怒目圓睜,大聲嘶吼:“他們現在在哪?!”

蕭振将玉墜遞給林海亭:“舅舅請放心,舅母和隽兒早就被孤安置在東原寧州了,他們現在衣食無憂,平安無虞。只是這樣的安樂是到此為止,還是長長久久,全憑舅舅明日一己之念。”

林海亭頓時明白了——他已經成為了蕭振的棄子,明日禦審,如若他不将所有罪名全部攬下,他遠在寧州的妻兒就會成為他的陪葬。蕭振陰險狡詐,血肉相殘之事,對他來說并不難辦到。

林海亭忽然感到天旋地轉,望着蕭振離去的背影,他竟然失去了指着他破口大罵的力氣,只是緊緊握着手中的玉墜。他剛剛得知思念多年的妻兒還活着,如今卻真的要和他們天人永隔了。妻子柔美的笑靥,兒子頑皮的吵嚷,似乎又重現在他眼前……

他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頭痛哭,涕泗橫流。

太極殿。

林海亭和西岳王被五花大綁,送到天子群臣面前,群臣的唾罵聲一時之間此起彼伏。

蕭頌康示意群臣停下議論,可還不等他開口,西岳王就迫不及待地将罪責推到林海亭身上:“陛下,罪臣是聽信了林海亭的讒言,一時糊塗!陛下明鑒!”

林海亭頓感世事炎涼,幾日前這人還和他兄弟相稱,現在卻急不可耐地甩鍋給他,只可恨自己當初沒有将蕭振和這些事的牽連告知他,不然如今還能靠他這張漏風的嘴在蕭振面前扳回一局。

“聽信林海亭讒言?”蕭頌康沒好氣地冷笑,不過是一丘之貉,竟然還妄想互相推卸責任:“鳳玉侯是如何挑唆你起兵的?”

“他給我提供了軍械!說有了這些軍械,我們就可以離開西川那個窮鄉僻壤,說晏京繁華富庶,只要我們起兵,就可以坐擁數不盡的榮華富貴!陛下!我糊塗啊!”西岳王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倒像是真情實感。

“哦?軍械?這軍械從何而來?”蕭頌康厲聲質問林海亭。

林海亭雖知道難逃一死,卻還是狡辯道:“西岳王說叛軍軍械是我提供的,可有證據?可是誰親眼看見了?此番起兵,分明是你說我對晏京熟悉,許諾助我逃離西川,讓我為你出謀劃策,我不過是個從犯罷了!西岳王莫要血口噴人!”

“林海亭你胡說八道!”西岳王立刻駁斥。

二人僵持不下,公儀景站了出來:“陛下,臣有證據!臣可以證明叛軍軍械是由鳳玉侯提供的!”

公儀景抽出一沓紙張:“陛下,臣在祿春赈災時,聽聞祿春當年銅礦的使用流水分為陰陽兩個賬本,其中陽賬是送呈京城核驗的,陰賬是當地自留的。臣前往祿春甲庫核查,果然發現了端倪——據祿春甲庫的陰賬記錄,天啓二十六年到二十八年間,祿春軍器監分署共鑄造銅箭十八萬支,長刀兩萬柄,長矛和長槍各一萬杆。可據晏京軍器監總署的賬本記錄,這兩年間,祿春軍器監分署送往京城的軍械總共是銅箭六萬支,長刀八千柄,長矛和長槍各三千杆。請問鳳玉侯,那些軍械去哪了?”

林海亭被公儀景逼問得無言以對,他本以為李無行放火燒了甲庫,就可以萬事大吉,沒想到公儀景在甲庫被燒前就已經查到了陰賬。

可既然甲庫已經被燒毀,那她拿的賬本便真僞存疑了!林海亭馬上反駁道:“陛下,這根本不是祿春甲庫的賬本,祿春甲庫早就被燒了!她拿的賬目根本無從核對!她在污蔑我!陛下明鑒啊!”

公儀景立刻找到了他話中的纰漏:“鳳玉侯不是在西川嗎?怎麽知道祿春的甲庫被燒了?難道在甲庫縱火之事是鳳玉侯謀劃的?”

林海亭頓時呆若木雞,他素來滴水不漏,但如今死到臨頭,他情急之下竟然一時口不擇言。

“公儀少卿,你手中的賬目是真的嗎?”蕭頌康問。

“回禀陛下,臣不敢欺君。在臣查賬期間,祿春甲庫的确起火了,不少賬冊都化為灰燼,但在起火前,臣已經将重要賬目謄抄了一遍,臣手中的,是祿春陰賬的謄抄本。”公儀景回答。

“謄抄本畢竟不是原本,公儀少卿可還有其他證據?”軍械去向事關重大,蕭頌康還是得刨根問底。

陸敬山開口:“陛下,臣可以證明。”

“陸将軍有何證據?”

“西岳王軍投降後,臣與世子繳獲了不少他們的軍械,這些軍械,确實産自祿春。”陸敬山說。

“官造兵器都是一樣的規格,你憑什麽說那些軍械是祿春産的?”林海亭惡狠狠地沖着陸敬山吼道。

“大崟軍器監确實對官造兵器做了規格上的統一,但軍器監總署有一個秘密,是衆人不知道的。”陸敬山拿出兩支箭镞,舉到衆人眼前:“諸位請看,這兩支箭镞有何區別?”

群臣和蕭頌康都圍了上來,一陣讨論後,鄭尚書說:“左邊這支箭镞翼身有一條凹槽,右邊這支沒有。”

陸敬山說:“正是!軍器監總署對官造軍械的形狀、重量、長度、粗細都做了統一的标準規定,但這樣一來,如若檢查出軍械質量不過關,就無法追溯問責。所以當年的軍器監少監魯安禮便想出了一個法子,在給各地分署發放的模具上動些手腳,讓各地做出的軍械有細微的區別,這樣便可查出每一支軍械來自何地。”

群臣嘩然,沒想到魯少監竟然留了這麽一手。

“陸某和軍械打了幾十年交道,雖然官造軍械看上去都一模一樣,但各地鑄造的軍械有什麽特別之處,陸某已經琢磨得十分透徹。我與魯少監是多年的老友,察覺到不同産地的官造軍械有細微差別後,陸某特意拜訪了魯少監,魯少監也證實了此事。”陸敬山舉起左手的箭镞:“這一支箭镞,是西岳王軍所使用的,這支箭镞的産地正是祿春!雖然祿春軍器監分署已撤銷多年,可當初使用的模具已盡數回收,現在就放在軍器監總署,諸位若還是心中存疑,可将祿春當年的箭镞模具取來比對,看看陸某所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蕭頌康恍然大悟,霎時怒不可遏,他沒想到林海亭當年私采銅礦,除了鑄造□□,竟然還偷偷造了這麽多軍械。他震聲怒喝:“林海亭,你可認罪?”

林海亭見無力回天,愣在原地,沉默不語。

公儀景見勢,又趁熱打鐵說道:“陛下,臣還有要事啓奏!”

“說!”蕭頌康拂袖,回到龍椅。

“臣懇請陛下徹查十四年前的慶山之案!”公儀景跪地。

衆人頓時驚訝不已,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提起這樁陳年舊案。

“公儀少卿這是何意?”蕭頌康問。

“天啓四十二年,裴鑒英裴尚書察覺到當年慶山之案有蹊跷,證據不足。這些年來,臣和裴尚書一直在暗中探查當年的真相,今年二月,臣在青州慶山,也就是臣的家人當年遇難之地,發現了一批被埋在樹林中的官造軍械,這批軍械正是當年劫殺我家人車隊的那夥山匪所用。而這批軍械,同樣産自祿春。試問若臣的家人當真死于山匪之手,那山匪如何會有官造的軍械?”公儀景從懷裏取出她在慶山撿到的箭镞呈到蕭頌康面前,對蕭頌康重重地叩首:“臣身居要職,擅離職守,私自離京,罪不可恕,請陛下責罰!”

蕭頌康接過公儀景手中的箭镞,此時的他根本無心定公儀景擅離職守之罪,只是一句帶過:“定罪之事,容後再議。”

蕭頌康仔細一瞧,公儀景給的箭镞翼身果然也有一條細細的凹槽!山匪用的軍械果然來自祿春!

蕭頌康拍案而起,将箭镞摔到林海亭面前:“公儀嵩當真是你殺的?”

林海亭索性懶得裝了,歇斯底裏地怒吼道:“是,就是我買通殺手幹的,我林海亭今天淪落到這般境地,全都拜公儀嵩所賜!難道他不該死嗎?陛下當初垂憐,不忍将我發落到西川,是公儀嵩!是公儀嵩一直煽風點火!要陛下從重處罰我,才害得我妻離子散!害得我林氏一族家破人亡!他憑什麽不付出代價?”

見他承認罪行,公儀景顫抖得幾乎說不出話。她苦苦尋找的真兇,那個将她美好家庭毀于一旦的罪魁禍首,那個讓她夜夜噩夢纏身的惡鬼,此時此刻就在眼前,她恨不得立刻一刀殺了他洩憤!

“林海亭你真是心狠手辣,明明是你罪有應得,卻害死了公儀大夫全家!公儀大夫的妻兒又有何辜?”鄭尚書憤憤不平地斥責道。

“那我的妻兒又有何辜!!!”林海亭嘶聲道。

“夠了!”蕭頌康憤怒地打斷林海亭的話,他實在不敢想象林海亭究竟作了多少罪孽。他開口叫道:“謝群和周石雲何在?”

刑部尚書謝群和大理寺卿周石雲回應道:“臣在。”

“朕命你二人重新徹查慶山之案,務必還公儀家一個公道!”蕭頌康說。

“啓禀陛下,臣亦有事要奏!”太極殿外傳來裴聿之的聲音。

“中郎将怎麽來了?”蕭頌康納悶。

裴聿之擡着裴鑒英的官服,走進了太極殿,他跪在蕭頌康面前:“臣懇求陛下,徹查家父裴鑒英亡故真相!”

衆臣疑惑不已——裴鑒英不是病故的嗎?

裴聿之舉起官服:“臣在家父的官服中,發現了慢性劇毒,此毒名曰竹麻,來自西川,可制成絲線,人若長期接觸竹麻,将如同患上肺疾,不治而亡。臣懇請陛下徹查,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害死家父!”

一聽此毒來自西川,衆人心裏紛紛有了底——方才公儀景說裴鑒英和她一起探查慶山之案的真相,必然是林海亭想要将其滅口,才出此毒計!

蕭頌康見林海亭臉色發白,心中也立刻有了數,他壓住怒火,神色凝重地說:“謝群,周石雲,此案并查!”

話音剛落,群臣中又響起一個聲音:“說起下毒,臣也有一事啓奏。”

蕭策撥開人群,來到蕭頌康面前。

蕭頌康猜想,十有八九又是來揭發林海亭罪行的。

果不其然,蕭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天啓四十一年,北祁王軍出現細作,洩露軍機,臣的兄長蕭翎和一千将士因此葬身并州。臣抓住細作後,還未審問他便服毒自盡了。這個瓷瓶,便是當時細作裝毒藥的瓶子。臣多方打聽,這才知曉,此毒名曰藏芝花,同樣來自西川……”

蕭策故意停頓了片刻,群臣也立刻領悟了他的意思,紛紛大罵林海亭狼子野心,膽大包天,竟敢在大崟的軍隊中安插細作,害死這麽多将士。

“臣擒獲林海亭後,在其卧房,搜出了不少同樣的瓷瓶。”蕭策面向蕭頌康:“陛下,臣也懇請您徹查此事,還家兄和王軍将士一個真相,以告慰英靈!”

蕭頌康龍顏大怒,林海亭當年私鑄□□本就已經是重罪了,沒想到他竟然還私造軍械、謀殺朝廷命官、安插細作、起兵謀逆,其罪行罄竹難書,樁樁件件都是足以讓他五馬分屍!

公儀府祠堂內,公儀景在每個牌位前都點上了香火。

蕭頌康欽點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為公儀家翻案,徹查裴鑒英中毒和北祁王軍細作之事,如今,林海亭已認罪伏誅,西岳王也因為起兵謀逆,和林海亭一起被斬首示衆。

“阿爹,阿娘,兄長,阿景無能,讓你們十四年不得瞑目。不過從今日起,你們的在天之靈,終于可以安息了。”

公儀景如釋重負,她這些年來夜夜被困在夢魇中,無法脫身,稍有動靜就會讓她從睡夢中驚醒,如今林海亭已經為他的罪行付出了代價,公儀景感到呼吸都暢快了不少,就連走路的步子也輕松了起來。

“從今日起,你也可以踏實睡個好覺了。”蕭策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公儀景回頭,身姿俊逸的男人正背手站在祠堂外,夏末的風吹動他的衣袂,而他正含笑望着自己。

“你怎麽來了?”

“平反西川一戰告捷,我已自證忠心,陛下已經恩允我自由出入晏京,我來見你,也不必藏着掖着了。”蕭策看上去也是神清氣爽,想來應是林海亭伏誅,也讓他解開了七年的心結。

“我問你怎麽擅自進我府上來了?”公儀景揚了揚下巴,故作嗔怪。

“不是你跟元青說,世子來府,不必通傳嗎?”蕭策雙手環抱在胸前,像是得逞了什麽小詭計一般,得意地說:“公儀大人什麽時候開始把我當作自己人了?”

公儀景從祠堂出來,将他拉到一旁:“這裏是祠堂,你休要胡言亂語!”

“我可沒有胡言亂語。”蕭策俯身湊近她的臉,她慌亂得連忙往後退,又被蕭策一把抓住,蕭策狡黠地眨了眨眼:“是只有我一人來府無需通傳,還是裴聿之也不用?”

“你好端端的提他幹什麽?”公儀景眼神躲閃。

“我有點遺憾。”蕭策嘆了口氣。

“為何遺憾?”

“遺憾自己為什麽沒有像中郎将那樣,從小就認識你。”

蕭策眼神認真,看上去不像是在開玩笑,公儀景假裝聽不明白,打着馬虎眼兒:“說什麽呢!走吧,我請世子喝茶。”

“慢着!”蕭策拉住她。

“怎麽了?”

“我想給公儀叔父和雲夫人上炷香。”蕭策說,“公儀家和蕭家算是世交,公儀叔父之風骨,令人仰慕,我雖未曾見過令尊,卻也聽聞過他的故事。公儀叔父橫死他鄉,令人惋惜,如今林海亭已被斬首,我也想去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公儀景點頭。

蕭策跪在牌位前,給公儀景的每個家人都奉上了一炷香:“晚輩蕭策,特來悼念公儀叔父和雲夫人,望公儀叔父、雲夫人和幾位兄弟泉下有知,安息珍重。”

蕭策望着眼前的牌位,牌位上的每一個名字都和身側的公儀景息息相關,似乎可以從他們的名字中窺見公儀景過去的人生。面對着公儀景故去的家人,他在心中鄭重地起誓:“蕭策在此立誓,生生世世,只鐘情于公儀景一人,不論她是否願意與我相伴,我都将以性命護她周全,絕不負她。我心堅如磐石,生死不渝,地崩天摧,不違此言。”

公儀景見他不言不語了好一會兒,上前詢問:“想什麽呢?”

蕭策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什麽。”

這些誓言,不必告訴她,歲月風霜,自有考量。

二人走出祠堂,院中綠蔭正濃。雖然七月将盡,但中州夏日漫長,風中仍有些許燥熱。熏風如醉,清萍氤氲。

“鈞赫打算何時回北陸?”公儀景猶豫了片刻,還是問出了口。如今陛下已允許他自由出入晏京,那他回到祁州,應該也快了。離別将至,公儀景心生惆悵,不忍面對。

“暫時不走。”蕭策說。

“林海亭已被斬首,你當初來晏京的目的也達到了,繼續留在這裏,只會引來更多的禍患。”公儀景不解他為何又賴在晏京不走了。

“林海亭将所有罪名全都攬到自己身上,你不奇怪嗎?禦審之時,他也并非立刻一口認罪,為何之後又擔下了所有罪名?難道是良心發現了嗎?”蕭策意味深長。

公儀景自然也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我也猜到了,應該是有人威脅了他。”

“他雖然攬下了罪責,但是東宮那位真的幹淨嗎?”蕭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林海亭就算投靠了西岳王,可僅憑西岳王的權勢,就能夠指使禮部的常之華在裴大人官服中動手腳嗎?就能夠號令青州的官府追捕你嗎?就能夠拿到陸将軍的行軍路線嗎?”

“可是這些都和你沒有關系了,鈞赫,聖意難測,今日你蒙受天恩,興許過幾日又會身陷猜忌。還是早日回到北陸吧!”公儀景雖然心中不舍,但還是勸他回去。

“這些和我沒關系,可和你有關系。”蕭策直視着她的眼睛:“扶光,你還會繼續插手太子的事,對嗎?”

公儀景無言。是的,蕭振此人,疑點重重,如今林海亭認下所有罪責,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就更難了,但即便如此,公儀景還是會繼續查下去,她要知道,蕭振到底還謀劃了些什麽。

“你我都知道,調查東宮之主,如同行于懸崖之上,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你不必勸我,無論蕭振在密謀什麽,我都不會讓他得逞。”不等蕭策說完,公儀景便打斷他。她當然知道與太子為敵等同于以命與之相搏,随時随地都可能萬劫不複,但蕭振陰險狡詐,心術不端,小人之不軌害人,君王之不軌害國,公儀景不可能放任他逍遙法外,危害國家。

“我沒有打算勸你。”蕭策輕輕拿去風吹落在公儀景頭頂的一片葉子,“我是想說,既是龍潭虎穴,我怎可讓你只身犯險?蕭振的勾當,我們都心知肚明,只是苦于現在沒有證據,無法定他的罪,但不論他所圖謀的是什麽,我都和你一起阻攔。所以扶光,我留下來。”

“可是……”

“沒有可是。”蕭策也打斷了她的話,“你讓我不必勸你,你也不必勸我。你為何不顧生死地冒犯東宮,我心亦然。”

公儀景明白了他的話,其實早在桐水村的那個深夜,答案就已經昭然若揭——他們是同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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