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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華閑庭信步的走到前院,前院的賓客已經落座,沈蓉站在堂下,看樣子是在獻壽禮。

沈若華在門口停下了步子,雙眸含笑看着堂中的場景。

沈蓉今日打扮的也是頗為惹眼,绛紫色的廣袖襦裙,指長的腰封束在腰間,勾勒出姣好的細腰,不盈一握。立在堂下身量纖纖,面上點着桃花妝,眼角眉梢都帶着嬌俏和端莊。

脫口清嗓,緩緩道:“這副富貴壽考的刺繡圖乃是孫女親手所繡,孫女特意請教了京中數十位繡娘,耗時五個月繡成這副雙面繡,以表孫女對祖母的敬重。望祖母福壽齊天!”

她雙手交疊舉在眉前,掀裙跪下對沈老夫人磕了個頭,丫鬟将她繡的那幅富貴壽考圖拉伸展示給衆人,圖上一共繡了六塊壽石、六株青松,外環繞着衆多牡丹,最中央勾勒出“富貴壽考”四字。

這圖寓意着老夫人六十高壽,繡圖很長,兩個丫鬟各站堂中一頭,才将圖拉開。

若真是沈蓉親手所繡,這一份孝心實在可表,堂下賓客對着這副富貴壽考圖紛紛咋舌,幾個與沈老夫人同齡的老夫人朗聲笑了起來,模樣頗為豔羨:“沈老夫人好福氣啊!有這麽一個孝順的孫女。”

“是啊,這樣精致的繡樣,這五個月繡下來得有多累啊,沈二小姐這份孝心可真是難得呦!”

金氏驕傲的挺直了背脊,與有榮焉的看着站在堂下被衆人誇贊的沈蓉,邊上和她挨得近的夫人,有不少借機與她攀談的,聽着對方不遺餘力的贊賞,金氏一邊忍着得意的笑容,一邊連說過獎過獎。

沈正元沖她翻了個白眼,憤憤端起桌上的酒杯獨自啄飲,目光稍顯兇狠的看着堂中的沈蓉。

怪不得當年沈正平對這個女兒如此關注,原來自己替他養了十五年的孽種!

沈正元眼尾睨着金氏,指下微微用力,想借着沈正平的手給沈蓉找個好夫家?哪有這麽好的事!既然在他身邊待着,喊了他這麽多年的爹,沈蓉的婚事沒他準允,金氏別想得償所願!

沈老夫人的壽宴衆位王爺也紛紛在場,對于沈蓉的壽禮也是不吝啬的給予了肯定。

公孫荀知道這壽禮定不是沈蓉自己所繡,但沈蓉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等着他出言贊許,公孫荀無法,只得假笑着開腔:“沈二小姐平日不顯山不露水,不成想這繡技倒是一絕。這樣用心的壽禮,本王多年不曾見過了。”

沈蓉紅着臉垂下頭,沖着他作輯,嬌聲說:“多謝王爺誇贊,蓉兒敬受。”

坐在對面的白雲錦擡了擡眼皮,目光從公孫荀掃到沈蓉,瞥見沈蓉微紅的雙頰,她擱在桌案下的指尖縮了縮,臉上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緩緩開口:“沈二小姐的确厲害,這樣精致的雙面繡,二小姐一個人繡了五個月就繡完了,這得是日日夜夜都熬着吧,真是勞累。”

沈蓉朝白雲錦看去,微微點點頭:“蓉兒繡這富貴壽考圖之時,心裏想着祖母,縱然是繡上一整日,又哪裏會累呢?”沈蓉鎮定的垂首微笑:“只要祖母歡欣,蓉兒就算熬壞了眼睛也值得。”

“就怕熬的不是二小姐的眼睛呢。”白雲錦笑容微妙的呢喃了一句。

沈蓉裝作沒聽見,徑自轉過身去。

沈老夫人坐在上首遲遲沒有講話,等堂中安靜了片刻,她才坐直了身子,面不改色的點點頭:“把這繡圖卷起來放到府庫去吧,記得妥善保管,別磕了碰了的。蓉兒辛苦了,坐下吧。”

沈蓉有些驚訝的看向沈老夫人,見她反應如此平淡,心裏才開始七上八下的忐忑,她本以為自己這壽禮能驚豔衆人,沒想到沈老夫人半點激動的反應也沒有,直接讓人擱置了起來。

沈蓉身子僵硬的走回座位,久久沒能反應過來。

沈老夫人沒再理會她,沈家的其他孫輩開始送賀壽禮,便都是些常見的玩意兒了,沒什麽特別吸睛的。

待衆人都送完了,沈老夫人才環視了一圈堂內,問道:“若華去哪兒了?這個時辰還不見人,嬷嬷去祠堂找一找。”

梁嬷嬷正打斷離開,門外的下人便高聲唱到:“大小姐到——”

沈若華款款走進堂中,一身淺紅色絨邊短褂,配淺金色祥雲花紋的馬面裙,走動間裙擺擺動,如祥雲踩在腳下。她梳了個簡單的随雲髻,簪着金色做妝飾的梳篦,墜着一根步搖,垂下的流蘇直到雲肩,端莊又大氣。

堂下紛紛安靜下來,唯有她行走時帶起的細碎風聲,行至堂中,她腳尖一頓,手至眉心,盈盈一拜,聲如環佩:“孫女沈若華,給祖母請安。恭祝祖母大壽,福與天齊,萬壽無疆。”

沈老夫人破天荒的露了個笑容,“起來吧。你這孩子,怎麽來的這樣晚,做什麽去了?”

沈若華搭着丫鬟的手站起身,笑着回答:“為祖母準備的壽禮尚未完好,孫女方才去督查了一番,故來遲了。”

“無礙。”沈老夫人點了點頭,往沈若華身後看了看。

她身後的丫鬟手裏平舉着托案,案上的東西被紅布遮着,看不出樣子,堂中的賓客交頭接耳,紛紛猜測起來。

沈老夫人好奇的抓心撓肺,忍不住起身問道:“華兒,你這準備的是個什麽啊?”

沈若華側過身子,示意蒹葭上前,對沈老夫人道:“祖母不妨親自下來掀開一看。”

沈老夫人拿過手杖,快步走到堂中,坐在兩邊的賓客伸長了脖子,巴不得透過紅布瞧見裏頭的東西。

沈若華退到了一邊,做了個請了姿勢,笑容嫣然。

沈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氣,擡手将紅布揭了下來。

定睛一看,滿座喧聲四起,縱使前來赴宴的幾個王爺也免不了瞠目結舌。

那案上擺着一個碩大的金壽桃,細細嗅聞是有香氣,并非是金築的,那壽桃在日光折射下還映出淡淡的金輝,可真是能叫人把眼珠子都瞪掉下來!沈老夫人連呼吸都放緩了,目光在那金壽桃上險些移不開。

“華兒,這、這金壽桃,你是從哪兒拿來的啊?這是能吃?”

沈若華紅唇上揚,啓唇說道:“這東西名為百壽桃,是孫女從一本古籍上看來的東西,祖母先別着急,您把這壽桃舉起來瞧一瞧。”

一聽這還沒完,沈老夫人心裏更沒數了,“若是弄壞了可怎麽辦啊。”

“老夫人放心搬吧,這壽桃可是內有乾坤。”蒹葭笑着說。

“老夫人就搬開看看吧,也給我們開開眼界。”賓客有不少坐不住的都站了起來,打算一睹那壽桃之中的“風采”。

太子等人也心癢癢,礙于面子不好起身,只能緊盯着那壽桃,等沈老夫人動手。

沈老夫人開懷笑了起來,如此也不遲疑了,伸手輕輕搭住那壽桃兩側,緩緩擡了起來。

壽桃上下分開,随着沈老夫人将壽桃上部分舉起,一堆巴掌大的小壽桃争先從內滾落而出。

“這百壽桃意味着多子多福,裏頭有九十九個小壽桃,寓意散福子孫後代,福壽無疆。至于這金色……”沈若華掀裙跪下,高聲道:“孫女恭祝祖母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沈老夫人琢磨了半晌,明白了沈若華的意思,頓時心花怒放,親自彎腰将她扶了起來。

“祖母的好孫女,這是祖母今個兒收到的最好的壽禮了!”沈老夫人是真歡悅,笑的合不攏嘴。

沈家的孫輩紛紛垂下了頭,沈蓉眼底恨得冒火,她本想借着今日出一次風頭,沒成想還是被沈若華攪黃了!

她喘息不勻,強扯出一抹笑容,站起身道:“長姐送的壽桃寓意的确好,只是,這壽桃上用了金漆,還能吃嗎?這百壽桃得祖母親口吃下去才有福氣,若是不能吃,倒不如鑄成擺件呢。”

沈若華瞥了她一眼,笑道:“二妹寬心,這壽桃上的金箔是我派人在近一年內四處搜尋,才尋到的東西,祖母盡管放心,這東西是能吃的,絕不會出事。”

“這金箔裹滿了壽桃,卻不知用了多少的黃金,沈小姐真是既博學多識,又肯為沈老夫人出財。”

楊老夫人坐在邊上,有些吃味,暗暗對楊太師道:“這丫頭,我生辰那日都不曾給我尋過這東西!”

楊太師哭笑不得,見楊老夫人癟着嘴,連忙湊過去安撫:“華兒給你唱那一出戲可是親自唱的,那壽桃是廚房的下人做的,哪裏能比得上,你若喜歡,回去以後我讓人做一份給你!”

“你做的哪能和華兒的比。”楊老夫人白了楊太師一眼,“到時我讓華兒給我做。”

楊太師無奈的連連應是,這才把楊老夫人哄好。

沈府衆人送上壽禮後,太子也呈上了皇帝給方氏賞賜的幾件物什。

天色還早,獻壽結束後,沈正平便喊上了獻舞的舞技,歌舞後有唱戲和雜耍,安排的緊湊也不枯燥。

賓客分為幾波聚在一起,年長些的自然是跟着沈老夫人一看觀看府上的表演,年輕的便離了席在府上走動。

沈若華婉拒了幾個貴女的邀約,正打算去尋楊清音,便有個下人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

他大口喘着氣,跑到沈若華跟前,焦急道:“大小姐,不好了,府前有人鬧事,吸引了不少百姓看熱鬧。她們在、在府前大喊大叫的,還有個躺在車上病恹恹的老婆子,小的不敢趕人,請小姐過去看看吧!”

說話間,已經有嘈雜之音從前頭傳來,前院離沈府正門僅僅隔了一條抄手游廊。

沈若華遙遙往外看了幾眼,從前院隐約能看見一些,也不知生了什麽事,沈若華瞥見有幾個百姓義憤填膺的拿手裏的東西往沈府的匾額上砸,還有幾個墊了腳去扯匾額上挂着的紅綢。

侍衛手忙腳亂的制止百姓動手,卻無法制止他們大喊大叫,短短幾息的功夫,已有不少在外的賓客投目過去。

沈若華側頭吩咐小厮,“你快進去告訴爹爹和祖母,鬧事的人太多,得爹爹和祖母親自出去才能鎮得住。”

小厮立即應了聲,扭頭就跑進了正堂,沈若華穿過抄手游廊來到門前,“你們這是幹什麽!還不快住手!”

“現如今府上衆多官員,諸位還請三思後行,莫要給自己添麻煩。”沈若華三言兩語鎮住百姓,放緩了音調又仔細詢問侍衛:“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們是怎麽看守的!”

“大小姐恕罪!是那對夫婦突然拉着車到府前大喊大叫,屬下……”侍衛躬身作輯,一臉的難色。

那夫妻領着一個半死不活的老婆子擋在沈府前,二話不說就開始哭嚎,他們也不敢擅自上前趕人,生怕那老婆子突然咽了氣,到頭來怨在他們的身上。

侍衛這話說完,下頭的哭嚎聲就響了起來,一個穿着破爛的小孩撲到車邊,大喊着:“奶奶你不要死!”

孩子的哭聲引來百姓的衆怒,大家不動手,皆是一臉怒容的指着沈府影壁上的壽字,大聲唾罵:“你們沈家的人連一個年俞半百的老人都不放過,人家被你們害的都快死了!你們居然還将若無其事的辦壽禮!你們府裏的老夫人心腸這麽狠毒,不可能長命百歲!”

此人一呼百應,其餘百姓紛紛讨伐起沈老夫人,被衆人簇擁在中間的一家四口只管哭天搶地。

沈若華頭痛的擰起眉,對侍衛道:“去府上把老夫人和爹爹都請來!容他們這樣鬧下去不是辦法,得把事情解釋清楚!”

侍衛正打算轉身去找人,便瞧見沈正平攙着沈老夫人,沈家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

沈老夫人被人打斷生辰宴甚是不悅,板着臉來到府門前,手杖敲地,大喝一聲:“都吵什麽!今日是老身壽宴,朝中衆位王爺、大人皆在府中,諸位此番舉動,難道不怕惹火上身嗎!”

百姓熄火沒有說話,中間的一家人瞅準時機,放聲大哭。

那身形消瘦的女子撲倒在沈府門前的石階上,憤憤的捶地,“老夫人開開心心的辦壽宴,可想過草民家中痛苦不疊啊!老夫人您睜大眼睛看看,您難道不認識草民的母親了嗎!母親伺候您大半輩子!您就給了她這麽一個下場!現如今還要趕盡殺絕!您對得起您脖子裏挂的佛珠嗎!”

沈老夫人心裏一咯噔,目光閃爍的落在那婆子的身上。

那婆子下身蓋着一個薄被,形如枯槁,雜亂的頭發遮住她的臉,露在外頭的手指細的好像沒有肉一樣。

沈老夫人咽了口口水,“你休要在此胡言亂語,老身根本不認識這婆子!來人!将她們趕出去!”

伏在車邊的男人伸手将婆子臉上的頭發撥開,露出一張慘白的臉,即便瘦的五官變形,沈老夫人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張熟悉的面孔,她一個趔趄,跌倒在沈正平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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