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的力道似乎有些大了,彭東砰地一聲撞上了擺在門口的繡墩,大喊了一聲。小厮咽了口口水,迅速将房門關了起來,貼在門上細聽裏頭的動靜。
彭東撞上了硬物,疼的意識清醒了三分,他扶着繡墩搖搖晃晃的起身,嘴裏含糊不清的辱罵着什麽。
他努力睜開雙眼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屋裏沒有半點燭光,只有從窗镂滲進來的一點月光照見了眼前的薄紗,那薄紗随風飄起,露出內室的一點光景,裏頭精致的雕花木床上隆起了一道弧度。
彭東用力嗅聞片刻,屋內濃重的脂粉香氣,聞起來還隐約有些熟悉,他動腦想了想,嘿嘿笑了幾聲:“這是她的屋子啊,怪不得……嗝!”他搓了搓手,現在外頭黑漆漆的一片,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他本就是個好逸惡勞的人,能在沈府勞作這麽長時間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哪還能真的等到彭氏替他運作的時候,他本就看不起這個妹妹,更不可能全憑她的意思行事,何況陸姨娘的确對他的味口,只一次怎麽過瘾。
都說酒壯慫人膽,更別提彭東這禁不住誘惑的色胚,小厮趴在門上聽了僅有一會兒的功夫,裏頭就傳來了男女歡好的暧昧聲響,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埋頭離開了此處。
閑水居內,彭氏換上一身鮮亮的衣裳,擰着眉在屋內踱步,敬嬷嬷從門外走進,到她跟前說道:“姨娘放心吧,老奴都打點好了,管家說老爺近些日子都是戌時末離開書房,咱們現在去一定能見到老爺。”
彭氏滿腹心事,聽了這話也沒露出什麽喜色,胡亂的點點頭,敬嬷嬷見她神思不屬的模樣,擰眉問道:“姨娘怎麽如此驚慌,方才不是還好好的?姨娘放心,就算老爺再怎麽不念舊情,也不能不念您肚子裏的孩子呀。”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彭氏捂着心口說道:“從今兒下午開始,我這心裏頭就總是不安心,總覺得要有什麽事兒發生,你說會不會真要出事?”彭氏迷信,何況現在懷有身孕,想的就更多了。
敬嬷嬷替她順了順氣,安慰道:“姨娘別多想了,能有什麽事兒呢,許是姨娘月份大了吧。”
彭氏被她攙着在榻邊坐下,腹中的孩子馬上快有四個月了,她的小腹隆起了一道肉眼可見的弧度,她撫摸着滾圓的肚皮,心裏不由得騰起一股怨怼,“孩子四個月了,老爺不來看就罷了,他竟也不來,可見是早已倦怠我和孩子了。”
敬嬷嬷大駭,連忙跪下說道:“姨娘慎言啊!”她左右看了看,低聲道:“隔牆有耳,姨娘可別做什麽糊塗事,咱們都瞞了這麽久了,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事啊姨娘。”
這樣禁斷之事,若是被人知曉,那可是要被浸豬籠的!
敬嬷嬷吓出了一身冷汗,彭氏心裏越發苦澀,分明這麽多個日夜都熬過來了,卻不知為何在此竟生出了苦澀的心思,她摸了摸肚子,當年她嫁給沈正平為的是沈家的地位。
發現生了這麽幾個孩子都得不到沈正平的側目時,她就已經生了不忠之心,沈正元雖然沒有他哥哥那樣的能耐,但是他二人當年在一起時,彭氏享受了從未在沈正平那裏得到過的滿足感和幸福感。
她也曾昏頭的以為,自己和沈正元是真愛,随着年紀的增長,這些念頭雖然已經不強烈,但偶爾想起來,卻有一股不甘從心底湧上,憑什麽她要落到如今的局面?她肚子裏懷的是他的兒子,他卻從未來看過一眼!
彭氏噌的從軟榻上站了起來,她快步走到妝臺前,取出挂在脖子裏的銅鑰匙,打開了妝臺最上頭的匣子,匣子裏擺着一枚鳳紋玉佩和不少的珠釵手镯,彭氏将鳳紋玉佩取出,摸了摸上頭的紋路。
敬嬷嬷站在一旁,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知道彭氏近些日子精神不大對勁兒,更怕她在低谷時做什麽蠢事,她忙上前将彭氏的手往下壓了壓,“姨娘,這玉佩上,可還刻着姨娘的字呢,可不能被人看見啊。”
“這玉佩十年前就擺在這匣子裏,我連取都沒取出來過,再好的玉都變了色了。”彭氏将玉佩放了回去,冷笑了一聲說:“你放心,我還沒那麽糊塗,敢把這東西帶去外頭。”
彭氏正打算把匣子推上,指尖卻突然停在了一個銀釵上,這裏頭東西都是沈正元這些年陸續送給她的,這銀釵放在匣子裏多年,卻依然光亮如初,好看的緊,彭氏指尖微微蜷縮,伸手将銀釵取了出來。
她在頭上比了比,插在了發髻之中,“好看嗎?”她問。
敬嬷嬷知道得給彭氏一些安撫,好叫她別再胡思亂想,便笑道:“好看。”
彭氏笑了笑,忽的從身後傳來一道女聲:“姨娘,該安胎藥了。”
彭氏一驚,連忙把抽出的匣子推了回去,發出一聲悶響,她驚慌的轉過頭:“進門前怎麽也不通報一聲!”
寇珠手捧着托案,雙肩輕輕一抖,忙跪下道:“是奴婢不好,奴婢是想着老爺快離開書房了,就想早一些給姨娘端安胎藥來,奴婢知錯。”
瞧見進來的是寇珠,彭氏輕輕松了口氣,“罷了,日後記住了就好。”
這一陣寇珠給她出了不少主意,彭氏已經将她看成了半個心腹,所以态度也就溫柔一些。
她擡了擡手拿起案上的安胎藥一飲而盡,強忍着苦澀的藥味,皺着眉問:“膳食都準備好了嗎?”
“已經備好了,姨娘現在就走嗎?”寇珠将托案和上頭的藥膳,讓門外的丫鬟端了下去,轉身問道。
彭氏點點頭,吩咐敬嬷嬷,“你去拎食匣,寇珠,你攙我出去。”
“是。”寇珠溫順的走上前,敬嬷嬷被她擠了位子,臨走前不甘的瞪了她一眼。
彭氏扶着門框,低頭看着腳下微凸的門檻,寇珠攙着她的手,溫柔道:“姨娘慢點。”
剎那間,她的目光稍擡,落在不遠處的妝臺上。
寇珠和彭氏先一步離開閑水居,甩開了後頭去拎食匣的敬嬷嬷。
走出去一段路,彭氏壓低了聲音問道:“寇珠,這放了罂粟粉的膳食真能叫老爺上瘾嗎?若是沒有用……”
“姨娘不信奴婢,還能不信管家嗎?”寇珠拍拍她的手背:“老爺這陣子吃的可都是姨娘送過去的膳食,陸姨娘送過去的半點沒動呢,這還能有假嗎?姨娘放寬心吧!”
“這……”彭氏猶疑問道:“這東西不會有副作用吧。”
“副作用是會有些的。”寇珠輕嘆了一聲說,“若不是看着這東西能幫姨娘抓住老爺的心,奴婢也不敢擅自向姨娘舉薦此物,但姨娘放心,這東西副作用不強,最多也就是精神不濟,等姨娘複寵,日後不再放就是了!”
聽見複寵二字,彭氏也顧不得有沒有副作用了,胡亂點點頭,與寇珠一起趕到了書房外。
管家在書房外伸長了脖子張望,臉上滿是焦急之色,遠遠瞧見彭氏的影子,小跑着就迎了上去:“诶呦彭姨娘,您可算是來了!老爺都催了老奴無數次了,您膳食帶來了沒有啊!”
“帶了帶了,馬上就來了。”彭氏這才想到把敬嬷嬷丢在了後頭,她安撫了管家後,又忐忑的詢問了關于膳食的事,管家笑着說道:“老爺若不愛吃姨娘做的菜,怎會從黃昏時就問老奴膳食到了沒有呢!”
彭氏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管家臉上陪着笑,心裏頭卻唏噓不已,心想的确是風水輪流轉,要知道半個月前,沈正平還嫌棄彭氏的菜嫌棄的不得了呢。
管家感慨了片刻,又說道:“不過老奴應您的吩咐,一直沒說這膳食是您做的。”
彭氏點了點頭,這時,敬嬷嬷也抱着食匣跑了過來,小喘着說道:“姨娘、老奴、老奴來了。”
彭氏接過她懷中的食匣,轉身進了書房前的院子,來到門前,輕叩了幾聲。
裏頭傳來沈正平的聲音:“進來吧。”
彭氏理了理發鬓,推門走了進去。
外室和內室由一道屏風隔着,沈正平透過雕花屏風,只能瞧見來人的輪廓,下意識認為是陸姨娘。
這一陣他忙的不可開交,沒時間去找陸姨娘談情說愛,但日日還吃着她送來的菜,不得不說,那菜的味道實在是讓人上瘾,今日遲送了半個時辰,他連處理公務都不能集中精神。
沈正平撂下了手中的筆,隔着屏風道:“今日怎麽親自來了,別站在外頭,快過來吧。”
彭氏邁着小碎步繞過屏風,盈盈俯身一拜,“妾身給老爺請安——”
沈正平一怔,“怎麽是你?”
他臉上的笑蕩然無存,有些不耐的擰起眉,與方才的态度大相徑庭:“你怎麽來了,懷着身孕還不在院子裏好好休息,出來作甚?仔細着你肚子裏的孩子。”
彭氏死死攥着手裏的食匣,強忍着內心的憤怒揚起一抹笑容,溫和道:“老爺這一陣忙的腳不沾地,妾身怎還能安心的留在院子裏歇息呢。”她走上前道:“老爺還沒用膳吧,妾身自己做了點吃的,老爺嘗一嘗。”
那食匣擱在了沈正平眼前的桌案上,彭氏作勢就要掀開蓋子,沈正平雙眉緊皺,自從吃過陸姨娘後來做的膳食後,他吃別的東西就沒了太大的味口,沈正平搭在桌上的手動了動,正要制止她,彭氏已經兀自掀開了蓋子。
一股香氣撲面而來,他吃了近半個月的菜,不可能聞不出味道,沈正平眼睛一亮,下意識的看她:“這菜是你做的?”
彭氏十分自然的點頭:“是妾身做的,也不知老爺吃不吃得慣……”
膳食擺了滿滿的一桌,彭氏一口未動,沈正平吃的十分起勁,半個時辰後,桌上的菜碟只剩下一點。
“沒想到你手藝竟然這麽好。”沈正平不禁有些後悔,“這麽多年都不曾見你下過廚,我還以為……”
他笑了笑,“罷了,不提了。你……這陣子在閑水居住的可好嗎?”
彭氏不驕不躁,“妾身已經住慣了,老爺不用擔心妾身。”
彭氏一招以進為退,果然勾起了沈正平的愧悔,“你若是住不慣,我讓夫人給你再換個住處。”
彭氏婉拒,笑道:“不必了,妾身沒有那麽嬌慣,再說,閑水居雖然偏僻,但安靜,十分适合妾身安胎,妾身每日有腹中的小少爺陪着,便也不覺得寂寞。”
她撫摸着肚皮,露出一抹慈母的笑容。
沈正平被她感染,也湊上去撫了撫,他擡眸看了一眼彭氏,“你這銀釵瞧着不錯,只是聽聞玉養人,平日還是佩戴玉飾的好,明日我讓人給你送去一些。”
彭氏撫了撫頭上的銀釵,不知是什麽感覺的笑了起來。
她二人在房內聊了許久,一道從書房裏出來。
管家迎上前問:“老爺要回房嗎?”
沈正平看了一眼身旁的彭氏,“去閑水居吧。”
管家連忙應了一聲,心裏愈發佩服起彭氏。
彭氏心裏頭也高興極了,腳底下步子都輕盈了不少,哪知道剛走到院門口,迎面就撞上了一個丫鬟。
她拎着食匣,見沈正平出來,忙不疊的跪下,“奴婢給老爺請安,給姨娘請安。”
她手裏捧着一個食匣,沈正平瞥了一眼,問:“你是哪個院子裏的丫鬟?”
“奴婢是沉香榭、陸姨娘身邊的丫鬟,是奉姨娘的命,前來給老爺送晚膳的。”那丫鬟看着有些慌張,“可是、可是今日小廚房不是怎麽回事,忙活了許久才将膳食做出來,所以奴婢就、就來晚了。”
彭氏一朝翻身,心裏得意,面上卻是一副大度的模樣,笑着對她道:“沒事兒,老爺已經用過晚膳了,你把這膳食拿回去禀告陸姐姐就是,她不會怪罪你的,放心吧。”
那丫鬟看似委屈的低下頭,實則恨得咬牙切齒,平日裏她們姨娘得勢,彭氏每日只能跟個怨婦似的憋屈,哪想到今日竟讓她翻了身,騎到姨娘頭上去了!
那丫鬟轉了轉眼珠,擡頭看向沈正平,“老爺,姨娘這一陣子都念着您呢,姨娘之前日日親手為您準備膳食,累壞了身子,近些日子身子都十分孱弱,您可否去看看姨娘?”
沈正平擰了擰眉,心裏頭有些糾結,實則若不是今日彭氏來了,就算他知道那些菜是彭氏做的,他也會去陸氏的院子休息,畢竟彭氏懷孕不便,而且陸氏的容貌要比彭氏高上一層不止。
本來他打算好今日委屈點去陪彭氏,沒想到這丫鬟的一番說辭,竟動搖了他此刻的打算。
“這……”沈正平沒有第一時間拒絕,反倒是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彭氏。
彭氏氣的牙根都咬出了血,但此刻若是她不允,定會影響沈正平對她的感官。
無法,她只能故作大方,“既然陸姐姐這陣子身子不适,老爺好不容易得空,自然要去看看,妾身也好一陣沒見過陸姐姐了,妾身陪着老爺一起前去可好?”
沈正平得償所願,神清氣爽,那丫鬟麻利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不屑的橫了一眼彭氏。
只要把老爺帶去姨娘的院子,還怕這個懷孕的醜婦再把老爺帶回去?她哪有那個本事。
丫鬟喜笑顏開的在前頭引路,若是姨娘知道是她把老爺帶回了院子,定會好好獎賞她的!
一行人一道往沉香榭趕去,書房邊上的樹後,小厮探出頭,微微笑了笑。
看來不必他親自出馬,陸氏身邊的這個丫鬟,就已經足夠貼心了。
他轉身跑開,繞小路趕回沉香榭。
管家和丫鬟掌燈走在前頭,沉香榭的匾額已經不遠,但前面始終沒有光亮。
丫鬟加快了步子走到院前,推開了院門。
裏頭安靜的落針可聞,管家随後過來,咦了聲道:“才戌時,姨娘已經歇下了?”
彭氏和沈正平漫步走來,她看了一眼空蕩的前院,輕笑了一聲:“姐姐的院子,怎麽兩個守門的家丁都沒有呢,這才戌時,竟然就歇下了,可見姐姐這陣子的确疲累啊。”
丫鬟尴尬的轉身,“回老爺,奴婢、奴婢去廚房去的早,不知、不知姨娘今夜,竟然休息的如此之早。”
已經走到了沉香榭,沈正平想着陸氏嬌軟的身子,已經忘了之前允諾彭氏的事。
他徑直邁進了院裏,“來都來了,總要去看看,歇息的這麽早,怕不是出了什麽事。”
彭氏一口銀牙幾近咬碎,寇珠被她捏的吃痛,眼底冒出一絲寒光,開口道:“咱們也過去看看吧姨娘。”
彭氏回過神來,氣沖沖的跟上了沈正平的腳步。
從院內的大院穿過環廊,一路上都安靜的有些蹊跷。
丫鬟越走越沒底,平日裏這個時候,好歹也有守夜的丫鬟在的,今日怎麽一個也沒有。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總算是到了陸氏的主院,從月門能瞧見門扉。
沈正平為首走了過去,寂靜的深夜,有些動靜顯得格外的清晰,只稍湊近一點,便如響雷一般。
沈正平的步子狠狠一頓,跟在後頭的丫鬟已經吓傻,手裏的紙燈籠都摔在了地上。
管家瑟瑟發抖,餘光不斷瞥着沈正平的表情。
須臾,一道怒吼響遍了整個沉香榭——
“陸彎綿!你這蕩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