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新年終于在衆人的忙碌和孩子們的盼望中悄然降臨。皇宮內舉行了盛大的傩戲儀式來慶賀新年。
禮部侍郎從太樂署選擇十歲以上十二歲以下的兒童二百四十人組成盛大的樂隊,二百四十人又分為兩組,一組頭戴赤帻,身穿皂衣,拿着周朝特有的樂器鞞角;一組則赤布褲褶,拿着小型的套鼓。
擊鼓吹角時,由十二方相身披獸皮,手拿金戈,扮成窮奇、祖明等十二種巨獸,從宣輝門、龍燕門等四個角門殺出,再由冗從仆射以長戟将十二巨獸獵殺。 以此表示驅逐百鬼,使魑魅魍魉不敢進犯天威。
秦元旻端坐上方,正襟危坐,感受着擊鼓吹角之聲響遏雲霄,內心也不由得升起一股自豪之情。
他周朝的列祖列宗便是在馬背上得天下,周朝将士也以勇猛而冠絕三軍。雖然如今的傩戲表演成分居多,但也展示了冗從仆射的勇猛是不懼于窮奇猛獸的!
有如此将士,何懼于柔然!
但如今天子六軍已經淪為表演樂隊了,沒殺過柔然,沒上過戰場,先帝一朝的老鎮國侯又不在了,如此誰來抵禦柔然呢?
秦元旻看着眼前的盛況,實則思緒已經飄到軍隊布防上了。
托先帝的福,國庫裏面的銀子花在了大興土木上、廣納後宮上,卻沒花在培養軍隊,秦元旻雖然休養生息,攢了三年銀子,漸漸收攏了民心,穩定了局勢,卻也沒有多餘的銀錢用來鞏固邊防,乃至打仗。
思來想去,他埋了這麽久的釘子該用一用了。
後宮中由于秦元旻至今尚未娶妻,中朝宴會便由地位最高的德妃和淑妃二人協同主持。剛剛參加完百官朝會,觀賞了傩戲驅鬼儀式的皇帝再次趕往後宮,充分發揚了“哪裏需要哪裏搬”的優良品質。
在中朝宴會上,淑妃率先向秦元旻敬上柏葉酒:“臣妾願陛下福壽萬年,事事遂願。”
秦元旻給了淑妃這個面子,飲下了這杯酒。
至于事事遂願……淑妃他爹尚書令仗着先帝老臣的身份,就沒少給他添亂。
德妃向秦元旻敬酒:“臣妾敬願吾皇功蓋三世,德超五帝。”
這話倒是沒有哪個皇帝不愛聽,秦元旻每天累成狗,不就圖個青史留名嗎?
秦元旻飲了酒,臉上帶了笑意,道:“愛妃和淑妃管理後宮,這一年也辛苦了,這一杯朕敬你們。”
淑妃和德妃連忙稱不敢,淑妃又道:“不過臣妾份內事,何來辛苦一說。”
份內事……德妃心中不由得冷笑,這是真把自己當皇後了?
秦元旻沒接淑妃的話茬,而是接過了慶忠遞過來的桃枝,在自己身上抽了幾下,又給德妃和淑妃抽了幾下。
抽桃枝有辟邪祈福的含義,秦元旻親自為二妃除邪祈福,已經算給了二妃莫大的恩寵了。
二妃連忙再次謝恩。位分不夠的嫔妃則只有眼紅的份兒了。
畢竟誰讓她們家世和位分都比不過二妃呢?甚至她們還得恭維二妃,皇上不幸後宮,更不管後宮瑣事,以後她們還要在二妃手裏讨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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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在新春的喜氣中也熱鬧非凡,往日幾乎見不到人影的侯爺也在家宴中露了面。
聽着門外的爆竹聲和衆人的喧嚣,戚嘉瑤實則有些昏昏欲睡。
今日新春,雞鳴時分便要起床。戚嘉瑤睡得迷迷糊糊便被丫鬟喊了起來,待腦子清醒了一會兒,才想起錦帳中還有個人呢!
于是被丫鬟喊起來的戚嘉瑤又搖搖晃晃地叫醒了侯珉,侯珉其實平時習慣晚睡,要早起比她還痛苦幾分,甚至昨晚戚嘉瑤睡着的時候,他還沒有睡着。
聽着戚嘉瑤平穩的呼吸,看着鴛鴦大紅錦被下露出的白皙精致的面龐,侯珉甚至一陣恍惚,他竟然結婚了?再想想戚嘉瑤看到他回來時那詫異的眼神以及兩人相顧無言的尴尬,侯珉心中的漣漪便不見了。
秦樓楚館,紅粉佳人,哪一個不比戚嘉瑤知情識趣?娶她的時候,覺得她明媚動人,楚楚可憐,可相處起來,卻十分無趣,對着一幅呆頭鵝似的美人畫看久了也會膩的。
昏昏欲睡的戚嘉瑤看了一眼坐都快坐不穩的侯珉,內心竟然有一點勝利的感覺?畢竟優越感都是比出來的,比好不行,比菜她怕誰?
戚嘉瑤因為比菜勝利而面露欣喜,就有人因為比試失敗而面露菜色。
新年過後,周朝便要舉行朝會,皇帝要接見各地州郡長官,還要當場舉辦策試,題目內容由皇帝随機設置,總離不開地方民政。
這一繁瑣的規矩被先帝廢了,甚至大朝會也由朝臣代為舉辦。但秦元旻是個好皇(卷)帝(王),于是這場策試又恢複如初,甚至他還要對筆試出色的官員親自進行面試!
衆官員:……
要說這些官員一點準備沒有是不可能,但架不住天子面前,緊張啊!甚至有的是找人捉刀代筆,結果一個個心存僥幸的漏網之魚都被秦元旻毫不留情地罷任處罰了。
吓得勉強保住官職的州郡長官回去後也至少不敢在州郡作威作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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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是走親訪友的好日子,侯珉不情不願地帶着戚嘉瑤拿着禮物去了侍中府。
比起被秦元旻考得幾乎考傻的州郡長官,戚嘉瑤的爹吏部侍中就幸運多了。雖然他也沒啥本事,但平安混過了年末的官員考核。人家都知道他是靠裙帶關系上位,都瞧不起他,但他也礙不着別人的路,頂多就是在吏部邊緣化了一點,反正在哪裏混不是混呢。
不得不說,戚嘉瑤和她爹在這一點上出奇的相似,能茍就茍,茍不了……怎麽會茍不了呢。
侯府的馬車剛一停下來,她爹就帶着幾個兄弟圍了上來,把侯珉簇擁在中間。侯珉敷衍地向老丈人行了個禮,她爹就跟沒看出來一樣,仍然笑得牙不見眼的。
但戚嘉瑤也沒有太過在意,丢人丢多了……就習慣了。
戚嘉瑤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終于找到了熟悉的身影——她的親弟弟戚榛。姐弟倆目光剛一接觸,雙雙紅了眼眶。
戚嘉瑤良久才問了句:“好嗎?”
戚榛點頭,“姐姐放心,一切都好。”
戚嘉瑤雖然知道有侯府這門親事在,林氏不會慢待弟弟,但還是仔仔細細拉着弟弟的手打量着,見弟弟不瘦反胖,身量也比她離家時高了些,才放下心。
戚榛又問:“姐姐過得如何?”
戚嘉瑤也答:“一切都好。”
戚榛還要再說話,林氏已經開口:“哪有讓客人在門口站着的?還不趕緊進來說話。”
緊接着,戚嘉瑤已經被林氏拉着手,進了二門,姐弟倆再沒說上過話。
望着姐姐背影逐漸消失在垂花門,戚榛這才收回目光,再看旁邊一臉不耐煩的侯珉已經把“嫌棄”二字挂在了臉上。
一時之間,戚榛只覺得心裏又鹹又澀,姐姐怎麽會過的好呢?
戚嘉瑤被林氏拉着進了堂屋,不等戚嘉瑤坐穩,二姐已經開口:“四妹妹真是越來越好看了,真真是京城裏頭數一數二的美人。”
林氏臉上的笑意僵了一下,要說美,誰能比得過她親生的大姐,可先帝一走,戚太妃長居深宮,就是再美,也見不着了。
二姐看到林氏的臉色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但侍中府沒有戚嘉瑤的時候,看林氏的臉色說話,有了戚嘉瑤,自然該知道進哪座廟拜那座佛。
所以也不肯往回圓,反而又繼續誇戚嘉瑤有福氣,日子過的好雲雲。
戚嘉瑤出嫁前和二姐關系還算親厚,對二姐的性子也算了解,看出來二姐今天約莫是有事要求她。
可她大約要讓二姐失望了。
因此她只笑而不語。
等她說要起身更衣時,二姐終于坐不住了。
追上戚嘉瑤,說道:“四妹妹,你是知道我的,咱倆從小時候就最親。我家那位和婆母隔着一層肚皮,從來不得婆母疼愛,又不受公爹重視,現在連個正經的出路都沒有”二姐說道這裏,停頓了一下。
戚嘉瑤嘆了口氣,道:“二姐,我與你說實話,我現在的日子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婆母瞧不上我,公爹平時面都見不着,連侯珉……”
戚嘉瑤抿抿唇,“連侯珉晚上都見不着人影。我就是想幫二姐姐,也無能為力。”
二姐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你是不是嫁的好了,瞧不上家裏姐妹了?”
戚嘉瑤:“二姐就這麽想我?二姐也知道前不久我鬧得那場笑話吧,太妃上門賜了件宮衣,自家姐妹尚且如此,還能指望婆家高看我一眼?”
二姐一下子啞口無言。
戚嘉瑤這是指桑罵槐呢?既說了自己處境不好,也罵了大姐,還拐着彎罵了她這個不懂事,錯怪妹妹的二姐。
二姐的臉色很不好,回到屋子裏也不再開口。
林氏瞧着差點沒笑出聲,這是事兒沒成?
林氏慢悠悠地捋了捋袖子,道:“這凡事不怕別的,就怕拜錯了碼頭,燒錯了香,倒了竈,哭都沒地方哭去。”
二姐佯裝不懂,她剛才已經得罪林氏一回了,戚嘉瑤那裏不頂用可不能再得罪林氏了。
戚嘉瑤也習慣了林氏的做派,林氏尖酸刻薄的樣子早就印在她腦子裏了,林氏客客氣氣對她的時候她反倒不習慣。
氣氛一時凝滞,誰都不再開口。
還是外頭的丫鬟打破了尴尬:“四姑爺要走了,讓四姑娘也跟着回去。”
林氏瞅了瞅外頭的天色,才來了多久,飯都不吃就走了?屁股上長草了不成?不過林氏也沒留。
戚嘉瑤向林氏和二姐行禮道別,和侯珉一起乘上馬車離開。
只是有些遺憾,沒能再見弟弟一面。
戚嘉瑤想不到,她再見弟弟的時候,已經是一年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