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頁：星星熄滅
臨走的那天早上，黎清起得很早，蝴蝶項鏈依舊安靜地躺在床頭邊，仿佛在提醒着她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早晨。
但其實并不然。
街道泛着黑，人們也許還在熟睡，街邊的早餐店泛起一點煙火氣，馬路上響起環路工掃把滑動的劃拉聲。
校門口那家往常往常火爆的奶茶店，此刻靜靜地立在那裏，迎接清晨更多陽光的到來，重現活力。
校園此刻靜悄悄的，沒有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過，只留下微風拂過的嘩啦聲，一下又一下，莫名和心跳重合。
教室此刻意料之中并沒人，時鐘拖着沉重的聲音，黎清慢慢把桌子上面的書收拾幹淨，每一步都印刻在心中，正如一只一只蝴蝶短暫地停留擁有一絲美好後，再度振翅而飛。
桌面很快被收拾幹淨，和岑溪那個胡亂擺放着幾本書的桌面形成對比，毫無生色，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黎清從書包裏面找出來幾封早就準備好的手寫信，放在幾張桌面上，它們靜靜躺在桌面上，準備迎接屬于它的人啓開。
她一向很注重情意，相比于語言喜歡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情感，文字如浩瀚銀河，總歸有懂的人為此駐足。
人們即使不喜歡名為離別的東西，但很多時候不得不做出這個令人讨厭的決定。
目光流轉，後面的桌面上很幹淨，整齊地把書放在一邊，留出一個睡覺空位，她無數次轉頭看到少年安靜美好的側顏。
一個精致的玻璃星星罐子被輕輕放在桌肚裏面。
準備離開的這段日子裏，面對曾經家人的叮囑，她乖巧地點頭，怕他們擔心，撐着沒讓自己流下一滴眼淚。
而現在，當玻璃材質的罐子脫手時，一滴淚無聲落在手背上，貫穿心髒，生疼……
面對離別時，尚小的孩子能放聲哭出來，而長大後人們才明白原來崩潰的時候是無聲的。
身體是漸漸成長的，而人幾乎是在生活遭遇的幾個不同于原本軌道的瞬間伴着血淚才領悟到長大這一詞的真谛。
星星紙裏面的話靜靜躺在那裏。
江驿。
忘了我吧！
你會遇見更好的光景。
黎清的眼淚大朵大朵落下，刺穿心髒。
可我怎麽舍得忘記呢
……
黎清坐到那輛原本只敢跟在她後面的小轎車中，座椅柔軟，燈光恰好，裏面的內飾有種說不出來的貴氣。
父親把握着方向盤，看不清情緒，哥哥則坐在她旁邊，望向窗外的風景，一時無言。
熟悉的景色在她眼中慢慢逝去，正如她從小鎮來到這裏一般，延伸到遙遠的天邊，恍惚中，光景的影子被車輪碾過，破碎。
人的成長，大概就是從一個有一個熟悉的景色中抽離，來到所謂更遠的天地。
我們在年少時大概不明白，有些樂章一旦開始，唱的就是曲終人散。
少女長長的發絲順着風掠過臉頰，耳機曲終自動切換下一首歌，女聲悠長。
但願我相信的愛情，結局緊握在我手心……
她自嘲般輕笑。
結局最終還是我把你弄丢了。
江驿。
少女十六歲生日笨拙地許下和少年在一起的心願，也許只能和她一起去向另一個天地罷。
*
江驿晚上翻來覆去，直到後半夜才閉上眼，早晨陽光斜射進房裏，是溫暖的顏色，原本喜歡慢悠悠去學校的他，今日似有指引般，去得早些。
教室裏面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幾人，嘴裏叼着早餐，和周圍的人開心地聊着天，跟平日差不多的一個早晨。
他拉開椅子坐下，發出一點聲音，習慣性往前面看幾眼，少了少女的些許單薄但是堅定的背影，當他目光停留在她幹淨的桌面上時，愣了一下，緩慢産生一個想法。
他遲疑地伸出手碰一下岑溪，嘴裏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抖。
“黎……清呢”
後者慢慢轉頭跟他對視，小姑娘手裏握着幾張紙，上面的字跡娟秀整齊，她眼裏含滿淚水，吐出來的話支支吾吾。
“她……轉學……。”
江驿穩住他心中萬千心緒，盡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在桌面上翻了個遍，都沒有看到屬于她留下的一絲痕跡。
那點心緒早就崩了個徹底，他顧不上太多，發了瘋似的翻找着自己的書，書頁翻動，最終在桌肚裏面翻出來一個精致的玻璃罐。
也許是他此刻不穩的心緒，手沒拿穩，脆弱的罐子摔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碎了個徹底，引起教室裏面的人側目。
少年不顧他們的視線與旁人的勸阻，自顧自地把地上的碎玻璃片和散落的星星小心收集好，仿佛這樣它永遠都不會破裂一樣。
細長的手指上面沾着醒目的紅……
那晚，少年在陽臺邊抽着煙吹了很久的風，長長的煙灰燙在他的手上，黑暗中猩紅的顏色更加刺眼。
小姑娘不喜歡煙味，他努力戒了很久，吃很久那和那晚一樣口味的糖果，但在今晚煙瘾還是犯了，或者說想讓他去戒煙的女孩，不見了。
旁邊被拆過的星星和碎玻璃片被整整齊齊放在他旁邊，即使身處黑暗之中，但一擡眼好像就能看見。
【今天和雲棠吃燒烤見到個人，有點兇，他盯一眼，我就趕緊跑掉了，廁所都沒來得及上。】
【那人莫名其妙變成我後桌了，他竟然還能記得我，我哭，跑掉好尴尬的。】
【今天幫架去了，吃到了我最喜歡的番薯，晚風正好，和朋友一起很開心。】
【今日心情不算太好，很想很想就這樣一直吹着海風，和他。】
【他今天有點像一只淋雨的小狗狗，就想到小卷怎麽回事】
【當我擡起頭你正看向我，眼中倒映着夏夜絢爛的煙火】
【十六歲啦，願所願皆成真。】
……
跟那些精致的星星紙不同，裏面有一顆匆忙被主人用白紙疊的星星。
【江驿，忘了我吧!你會遇見更好的光影。】
年少時總會遇見這麽一個人。
你在人群中總能一眼看到她，曾無數次偷看她的背影，看她和朋友間歡樂的笑眼，想在她難過的時候給她多點安慰……
她看似平淡的生活，卻是你眼中不可缺少的一道光景。
躊躇不前，想更進一步但卻害怕只是一場幻影，最終到說再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那一句組織過千萬遍的話根本沒來得及開口，只能埋藏在心間。
江驿的手一動，劃破的手傳來一陣疼痛的感覺，黑暗中冰涼的液體落到少女的星星上面，在某一刻也許和少女無聲的悲痛重合。
他緩緩閉上眼睛，任由眼淚落下。
是不屬于他的星星。
[上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