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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惑守心(下)

一千精兵已在城門外盡數集結,蕭策重新披上了卸下已久的戰甲,在城牆上完成了點兵。

七月的晏京,沒有半分明媚的夏日光景,反而烏雲壓城,似有暴雨将至。

“世子,公儀大人來了。”江肅的聲音從蕭策身後傳來。

蕭策轉身,看到了江肅身旁的人。她穿着月白的圓領長袍,清絕出塵一如二人初見,只不過這次她發髻上簪的是蕭策送的君子竹。

“江肅,你先下去吧。”蕭策說。

“是。”

“你怎麽來了?”一面對她,蕭策的語氣便柔和了不少。

“我來送送你。”公儀景答道。

雖然她不說,但蕭策還是看出了她的擔心。城樓四下無人,他試探着握住公儀景纖細的手指,見公儀景沒有躲開,他才放下心來,故意逗她:“別擔心,你忘了我是誰嗎?身高兩丈,壯如猛虎,一頓能吃下三頭牛,我面容這般可怖,能吓退戎姜的敵軍,自然也能吓退西岳王的叛軍。”

公儀景被他逗笑,嗔怪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

“放心吧,扶光,我不會有事的,我還有話想對你說,等我凱旋後,再告訴你。”蕭策輕輕摩挲着她的指節,心中有萬般眷戀,卻不敢宣之于口。

“世子!”江肅突然闖上城樓,卻撞見了蕭策握着公儀景的手,他頓時驚慌失措:“我我我……我什麽也沒看見!”

二人也被突然闖入的江肅吓得趕緊松開了手,蕭策尴尬得語無倫次:“什……什麽事?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世子,該……該……走了。”江肅也窘迫至極,話都說不利索,說完便匆匆跑下了城樓。

“等我回來。”蕭策鄭重其事地說。等他回來,他就将自己的心意告訴公儀景。

“好。”公儀景重重地點頭。

蕭策轉身離去,城門下傳來他雄厚有力的聲音:“衆将士,出發!”

公儀景在城牆上目送他遠去,他的背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天際,再也看不見。公儀景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落寞,她在心中默念:“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蕭策帶着一千精兵日夜行軍,很快便離開了晏京。

公儀景在朝堂之上舉薦蕭策出征,給了蕭振猝不及防的一擊。他原本以為此次內戰只會牽扯到陸敬山,而陸敬山縱然當年再英姿勃發,如今也是英雄遲暮,将軍老矣,拿下他如同探囊取物。可蕭策就不一樣了,蕭策風華正茂,身經百戰,又難以琢磨,實在不好對付,有他摻和進來,這場戰事的變數就多了。

蕭振不知道公儀景查林海亭查到了什麽地步,也不知道此番她和蕭策铤而走險揣度聖意是何目的。為了監視蕭策,蕭振在蕭策帶去的一千精兵中安插了不少自己的私人部曲。

蕭策早就聽說陸敬山中了埋伏,晏京派去的援軍也總是在半路被截殺。他猜想,應是有人洩露了行軍路線,他決定出其不意。行軍途中,他臨時改道,率一千精兵改走水路——崇江聯通西川和中州,從中州去西川走水路雖是逆流,卻最為穩妥。

埋伏在半路的西岳王軍果然撲了空,等反應過來時,蕭策的一千兵馬已到了中州和西川的交界地帶。

“世子,前面就是蒼州了。”在前方探路的江肅來報。

“好,我們去蒼州城外駐紮。”

“是。”

“還是老樣子,我們的行軍路線不要告訴任何人。”蕭策叮囑。

“屬下明白。”

黃昏時分,蕭策率領的軍隊終于在蒼州城外落了腳。将士們在駐地啃着軍糧,整頓人馬。

“世子,這仗怎麽打啊?晏京的兵畢竟不像北祁王軍一樣被你帶了那麽多年,若是他們上了戰場不聽令行事怎麽辦啊?”江肅見周圍沒有旁人,低聲嘟囔。

“你以為他們不上戰場就很聽話嗎?”

“什麽意思?”

“我粗略估計了一下,帶來的人馬裏面大概有兩百個不是京城的守軍,而是派來監視我的眼線。”蕭策不以為然地說。

“啊?!世子怎麽看出來的?”

“京城守軍是陸将軍訓練的,裴聿之也是陸将軍的徒弟,所以京城守軍拿刀槍的姿勢和裴聿之一樣,但有一部分人,拿刀槍的姿勢千奇百怪,一看就是沒有經過正式訓練的私人部曲。”蕭策說,“我猜,是東宮那位派來看着我的。”

“那世子還坐得住?!這麽多雙眼睛盯着你,你打算怎麽攻啊?”江肅想到身邊有這麽多眼線,不禁頭皮發麻。

“你現在立刻潛進蒼州,看看西岳王是不是在城內,如果在,摸清他的位置,傳信號給我。”

“世子想幹什麽?”

“我要奇襲。”

江肅立刻明白了蕭策的意思——如果和西岳王軍起正面沖突,他的一千兵馬并不能支撐多久,更何況這一千兵馬中還有不少無心殺敵、只想看住他的眼線。但偷襲西岳王用不着那麽多人手,蕭策一個人就夠了。擒賊先擒王,西岳王若是被俘,西岳王軍自然沒了主心骨。

“屬下這就去。”

江肅剛走,一個年輕的士兵便朝蕭策走來。士兵遞給蕭策一碗熱湯:“世子,您喝口熱湯吧。”

蕭策見他走路和拿槍的姿勢像是京城的守軍,放心接過了碗:“多謝。”

“世子不必客氣。”士兵看上去像是才十八九歲,眼睛亮得出奇。

“你叫什麽名字。”

“童衛。”

“上過戰場嗎?”

“還沒有。”童衛搖頭。

“害怕嗎?”

童衛還是搖頭:“不怕,世子,我早就聽說書先生說過您的故事,我也想像您一樣保家衛國,平定戰亂!”

蕭策忍不住笑了笑,想起了當年初到軍隊時,自己也是這般雄心壯志。

“好,那我等着你建功立業!”蕭策拍拍他的肩膀。

“嗯!等我們打敗西岳王軍,世子可以準我兩日假嗎?”童衛請求道。

“你要去做什麽?”

“我想去看看我父母,他們就在蒼州。”

“你是蒼州人?”蕭策問。

“是。”童衛說,“幾年前蒼州發生震災,我和家人逃難到晏京,我為求生計參了軍。後來震災過去了,我的家人也回了家,只有我因為軍籍在身留在了晏京。不過我在晏京也認識了不少老鄉,我們都是朋友,倒也不算太孤單。”

“你是說我們的軍隊裏還有西川人?”蕭策有些欣喜。

“是啊,我是蒼州的,六子是岚烏的,大江是翠山的,還有好幾個呢!”

“好,我知道了。”西川地形複雜,蕭策正愁要怎麽摸清城裏的路線,如今他有了辦法。他對童衛笑了笑:“放心吧,打完仗,我就給你準假。”

“多謝世子!”童衛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次日,蕭策還是按兵不動,命令将士們原地休整——他在等江肅的信號。

太極殿上,群臣焦急地等候着西川的戰報。

“戰報!”傳信使高呼。

“快說!”蕭頌康急切地說。

“禀陛下,西川蒼州來信,北祁世子蕭策,叛逃了!”

群臣百官如五雷轟頂,公儀景亦難以置信。

“叛逃?”蕭頌康龍顏大怒。

“是,蕭策率一千精兵駐紮在蒼州城外,連續兩日按兵不動,昨日将士們醒來,發現蕭策和他的副将江肅已不知所蹤。”

“不知所蹤?難不成世子是逃回北陸了?”蕭振煽風點火地說。

“我早就說過,北祁王擁兵自重,北祁世子狡猾至極,不可相信!”

“我也說過,不能把援軍交給蕭策,現在好了!”

“陛下當初就不該聽信公儀景的話,讓一個女人在這朝堂上和我們站在一起,本就是晦氣!”

“是啊,一介女流,懂什麽政事?”

“陳大人,你當初不是說派蕭策出征可以一鑒其忠心嗎?現在鑒別出來了,你怎麽說?”

“臨陣叛逃,我看,蕭策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說不定蕭策不是逃回北陸,而是投靠了西岳王!”

群臣激憤不已,蕭頌康也被吵得心煩意亂。他本來是相信蕭策的,可如今蕭策丢下軍隊不知所蹤,他确實懷疑蕭策當初在朝堂之上的那番話,只是為了博取他信任的權宜之計,他的真實目的是借出征之際,從西川逃回北陸。

“公儀愛卿,當初是你向朕舉薦蕭策,如今蕭策不知所蹤,你怎麽看?”蕭頌康扶額。

“陛下,臣有一事想請問諸位大人,有何證據證明蕭策叛逃?諸位同僚在此說得煞有其事,是親眼看見他回到北陸了?還是親眼看見他投靠西岳王了?”公儀景不緊不慢地說,她相信蕭策不會叛逃。

“這戰報難道不是證據?”常之華質問。

“戰報?”公儀景冷笑道,“說起戰報,我倒有一事不解,戰報由一軍主帥撰寫,加蓋私印後交給傳信使送呈京城。既然蕭策已經不知所蹤,那這戰報是誰寫的?”

群臣嘩然,面面相觑。

公儀景從傳信使手中取出戰報,打開看了一眼:“諸位請看,這戰報上并無主帥落款,那是誰竟敢假傳戰報?”

傳信使大驚,戰報經手了好幾個傳信使,戰事緊急,到他這裏時他來不及細看就将戰報送了過來,這才發現戰報上确實沒有主帥落款和私印。他立刻跪倒在地:“陛下饒命!我只是個送信的!我不知道是誰假傳戰報!陛下饒命啊!”

蕭頌康現在無心處置一個傳信使,只是讓人将他拖下去,按失職處罰。

“公儀大人說這戰報是假的,可近兩日的确沒有蕭策的戰報傳來啊!”

“是啊,我看戰報雖然是假的,但消息卻是真的。”

“沒有戰報,不就坐實了蕭策确實跑了嗎?”

“跑?他能跑哪去?肯定是回北陸了!”

公儀景打斷群臣的議論:“陛下,世子征戰素來出其不意,臣以為,世子定然是有了計策,才會擅自行動。望陛下明鑒!”

“是啊,陛下,臣也聽聞世子用兵之道難以揣測,所以才能屢屢出奇制勝,也許世子是想出了殲滅叛軍的辦法。”兵部的鄭尚書也支持公儀景的想法,“陛下,世子臨危受命,此時尚無他叛逃的定論,還請陛下信任世子,莫要寒了忠将之心。”

“忠将之心?鄭尚書此話當真滑稽。”常之華站了出來,“蕭策若想出了計策,為何不領兵去?反而将一千将士丢在駐地!難道他不需要兵馬就能拿下西岳王?”

許将軍也附和:“是啊,當初蕭策只要了一千兵馬我就料到他壓根沒打算全力抗敵,不過是尋個由頭逃出晏京罷了。什麽少年英雄?不過是個離不開家的豎子罷了!”

公儀景厲聲說:“晏京城中,連孩童都聽說過,世子十七歲時便以八百輕騎攻破戎姜的防守,收複郢州,一戰成名。世子以少勝多的戰績比比皆是,常尚書和許将軍為何覺得世子僅憑一千兵馬便無法平定西川?難道二位大人并無這般才略和膽識,就懷疑別人也沒有嗎?”

“公儀景你竟敢口出狂言!”許将軍被氣得臉色發白。

“許将軍這般動怒,莫不是被我說中了?”公儀景輕蔑一笑,“也對,畢竟當初陛下問有何人願意領兵馳援時,許将軍可是縮在群臣後面一言不發。我本以為許将軍不善言辭,現在怎麽又巧舌如簧了?要上陣殺敵時許将軍畏畏縮縮,此時卻憑着一封假戰報編排在前線拼命的忠臣良将,許将軍這張嘴真是比世子的刀劍還厲害!”

“公儀景你住口!許将軍論起來也算是你的長輩,你竟然這般惡言相向!”常之華立刻維護起許将軍。“即便是蕭策沒有叛逃,他抛下将士擅自行動,本就有違軍紀!若是他真投靠了西岳王,你便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是你說動陛下派他領兵,這才釀成大禍!”

“投靠西岳王?三年前,戎姜的大王子拿出一千兩黃金,數十箱珠寶,想要收買世子,還許諾只要他願意歸順戎姜,就将戎姜王上唯一的公主許配給他,并給他兵權。可世子斷然拒絕了,還當着戎姜王上的面親手斬殺了大王子。當初金銀、美人、權力,都不曾收買世子,如今諸位卻說他投靠西岳王,諸位覺得西岳王得開出什麽樣的條件才能收買他?”公儀景走到常之華面前:“論收買,何人比得過常尚書?常尚書貪污公款,私吞物資,強搶民女,收買劉禦史為你隐瞞罪行,你以為你的勾當我一點都不清楚嗎?”

查常之華偷換裴鑒英官服絲線之事時,公儀景查到了很多他的罪行,沒想到此時派上了用場。

“你血口噴人!”常之華氣急敗壞。“證據呢?污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既然常尚書知道定罪要講證據,那常尚書可有世子叛逃投敵的證據?若是拿不出來,污蔑北祁世子,同樣是重罪!”公儀景駁斥道。

見常之華啞口無言,公儀景對着群情激奮的衆臣說:“諸位華服玉帶,安立高堂,享盡榮華盛名,可曾想過這一切從何而來?黎民血汗之供養,将士性命之守護,沒有換來國家危難之際諸位挺身而出,卻換來今日諸位在此無憑無據中傷前線将士。諸位扪心自問,難道不羞愧嗎?”

不少大臣被公儀景一席話說得慚愧不已,頓時沒了氣焰。見形勢不妙,蕭振連忙給他的黨羽之一太府卿韓珏使了個眼色。

韓珏心領神會,諷刺道:“公儀少卿好伶俐的一張嘴,可逞這口舌之快就能解決當下戰局之困嗎?”

其他太子黨羽也紛紛附和:“沒錯!公儀景你這是在故意轉移話題!”

“我看你和蕭策就是同謀!是你助他離開晏京,逃回北陸!”

“蕭策不知所蹤,你作為舉薦他的罪魁禍首,竟還在此混淆視聽,拉常尚書墊背,對許将軍無禮!簡直無理取鬧!”

“兒臣懇請陛下立刻下旨,全力緝捕蕭策!”蕭振跪拜在前。

不少大臣也紛紛跪下,附議道:“臣懇請陛下緝捕蕭策!”

“陛下,萬萬不可,此時最要緊的是平定西川,而不是處置蕭策!”鄭尚書阻攔道。

“夠了!”蕭振被吵得頭疼欲裂。“公儀景,當初是你要朕相信蕭策,朕信了,如今蕭策不見了,你告訴朕,怎麽辦?”

蕭策曾和公儀景說過不少他征戰的故事,公儀景仔細回憶蕭策以少勝多的戰事,蕭策帶的兵馬數量不多時,習慣速戰速決,通常只需三五日,他就可以打完一場速勝戰,如今他已經失蹤兩日,那便還有三日!大概還有三日,他應該就有消息了!

“陛下,再等三日,三日之後,若還是沒有世子的消息,臣願與世子同罪!”公儀景向蕭頌康保證。

“你可知若蕭策叛逃,他該當何罪?”蕭頌康有些意外公儀景竟然拿自己的性命替蕭策下注。

“臣知道。”

“好,那朕便信你一次,再給蕭策三日時間。”

散朝後,公儀景走出太極殿,宮城雄偉,她卻感到天地蒼茫,心生惆悵——不知道蕭策此時去了哪裏,是否平安無虞?

“公儀大人,公主請您去扶雲殿一敘。”

公儀景側過頭,發現是侍奉姨母的秦姑姑。

“好。”

扶雲殿內,蕭頌寧正煮着一壺新茶,茶香撲鼻,煙霧缭繞。

“姨母。”公儀景坐下。

“本宮得了些新茶,你來嘗嘗,不過還得再等等。”蕭頌寧緩緩地說。

“姨母喚阿景來,只是為了品茶嗎?”

“你呀,什麽都瞞不過你。”蕭頌寧點點公儀景的鼻尖。

“姨母想說什麽?”

“今日朝堂上的事,本宮聽說了。阿景,你為了蕭策和群臣唱反調,還當場戳穿了常尚書和劉禦史的罪行,你可想過會有什麽後果?”蕭頌寧握住她的手。

“我來不及想那麽多,我只是不想讓人污蔑蕭策。”公儀景脫口而出。

“你就那麽相信他?”

“相信!”公儀景不假思索,“他有過很多投敵叛國的機會,可他都沒有做出那樣的選擇,現在又怎會臨陣叛逃?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蕭頌寧像是明白了什麽,笑着問:“你在意他?”

“當然。”公儀景還是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是因為你傾慕他,才肯冒險為他辯駁嗎?”

一句話将公儀景問得語塞,她擡眸看着蕭頌寧:“何為傾慕?”

茶水已經煮好,蕭頌寧莞爾一笑,給公儀景倒了一杯茶:“阿景覺得姨母烹茶之藝如何?”

“姨母的茶藝若稱第二,那晏京城中恐怕無人可以稱第一了。”

“你就會甜言蜜語讨本宮歡心!”蕭頌寧淺淺嘗了一口茶,“那阿景可知本宮的茶藝師承何人?”

公儀景搖搖頭:“阿景不知。”

“是輔國将軍,陸敬山。”

“陸将軍?”公儀景十分意外,她從未聽姨母提過此事。

“正是。”蕭頌寧已經年過半百,兩鬓斑白,可提起這個名字時,她臉上竟然泛起了少女般的紅雲,姨母羞怯含笑的模樣和公儀景記憶中那個睥睨天下的長公主大相徑庭。蕭頌寧娓娓道來:“本宮這些年雖始終孑然一身,但本宮心裏藏有一人,不必說出口,也不必與他相見,每每念起,便已覺心滿意足。”

“是……陸将軍?”公儀景試探地問。

蕭頌寧點頭:“年少時,世人皆道本宮豔絕京華,雄才大略,是不可多得的奇才,更有甚者聲稱本宮的命格與女皇武曌如出一轍,若本宮是個兒郎,定會掌管天下。連父皇和母後也以我為榮,父皇曾說,本宮這些兄弟,沒有一個比得上本宮。于是本宮心高氣傲,遲遲不肯嫁人,因為父皇和母後為本宮擇選的郎婿,都不入本宮的眼。本宮的心悅之人,定然是這世間一等一的好兒郎,他要面如冠玉,也要品行高潔,要滿腹經綸,也要武功蓋世……”

“那倒是和年輕時的陸将軍相符。”公儀景托着腮,她也聽說過一些陸将軍年少時的美聞。

“是啊,大崟早年,藩王割據,有過幾次內亂,可還未成氣候,他便将其鎮壓。大崟每次發生災難,他都第一個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那時,本宮覺得他便是今生命定的良配。”

“然後呢?”

“本宮與陸将軍情投意合,先皇本來允諾,等我過了十八歲生辰便為我們賜婚。可是還沒等到本宮的十八歲生辰,先皇便駕崩了。那時陛下尚且年幼,朝野動蕩,只能由本宮出面主持朝政,輔佐陛下。可這一來,本宮與陸将軍的婚事,就再也不可能了,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公儀景啞然,她當然知道這其中的緣故——在大崟,有從政之才的女子被視作帝國的威脅,因為一旦狼子野心之人娶到這樣的女子,夫妻互相輔佐,則可能成為割據一方的勢力,危及江山。天子忌憚權臣相親,當然也忌憚為官的女子嫁給權臣貴族。因此,若女子從政,則終身不可嫁娶,也無人敢娶。這也是大崟女官屈指可數的原因——自古以來,婚嫁都被看作女子最重要的終身大事,為了将來尋個好夫家,大崟的女子連詩書都不敢多讀,更不敢過問朝政。

公儀景微微颔首:“知道。”

“所以啊,為了避免天子猜忌,堵住悠悠衆口,本宮終身沒有嫁人。”蕭頌寧說起這些時,似乎已經全然看開,可公儀景猜想她這些年無法與心愛之人相守,應也是備受煎熬。

“所以,陸将軍終身不娶,也是因為您?”公儀景忽然明白了。

蕭頌寧笑了笑:“其實,不論他是否娶妻,本宮都不會責怪他。本宮主持朝政那些年,朝中大臣對本宮多有不滿,屢屢對本宮發難,是他一直站在本宮身後,維護和支持本宮,和本宮一起穩住了政局。我們曾一起并肩作戰,心意相通,這便已經足夠了,不敢再奢求長相厮守。”

姨母這段遺憾的往事讓公儀景感到心中酸楚,沉默了良久,她開口:“姨母對我說這些,是想告訴我什麽?”

“阿景,我看得出你和蕭策心中有彼此。當日在南如山,你的馬匹突然失控,他毫不猶豫地跟上去保護你,為了救你身受重傷,我就看出他對你有情。”

公儀景一愣——她竟然遲鈍到沒有察覺出那時蕭策便對自己有了情意,只是當他心地善良,任何人身處險境他都會出手相助。

蕭頌寧繼續說:“可是阿景,你我做了同樣的選擇,本宮當年為了守住蕭家的天下,選擇了主持朝政,你為了給家人報仇,選擇了入朝為官,這就注定了我們今生無法同心悅之人厮守。”

“心悅之人?可我沒有想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心悅之人。”公儀景喃喃,情愛對于她而言實在太缥缈,她未曾愛過人,也未曾感受過別人的愛。雖然裴聿之說過心悅她,可她并不理解那是什麽樣的感情,因為裴聿之于她而言只是兄長。

蕭頌寧溫柔地撫摸着公儀景的臉頰:“阿景還不懂情愛嗎?”

“略有耳聞,但未曾體會,所以不知那是何物。”公儀景似懂非懂地說。

蕭頌寧百感交集,眼前的公儀景對于情愛依然懵懂無知,她還未開情窦,便已經注定了無法和所愛之人相守,蕭頌寧不免有些難過:“人之情念,動息從不由心。于某些人而言,情愛如同饴糖,想起伊人時,便無所畏懼,只覺清甜。于某些人而言,情愛如同迷藥,食之愈久,愈神志不清,最終遍體鱗傷。于你我而言,情愛如同弦上之箭,箭矢對準了自己和鐘情之人,而這張弓握在天下人手中,握在陛下心中,若天子和世人無疑,則安然無恙,可若天子和世人生疑,我們便萬箭穿心。”

萬箭穿心?公儀景一怔,她明白了姨母叫她來的意思——姨母是想提醒她,就算她和蕭策心中有彼此,也斷不可宣之于口。北祁王族本就飽受猜忌,蕭策如今在朝堂和戰場腹背受敵,如若她和蕭策有情,只會給二人帶來更大的禍端。

蒼州城內,西岳王和鳳玉侯正對坐暢飲。笙歌曼舞,美酒佳肴,二人談笑風生。

“殿下,這杯,海亭敬你,這些年來,若不是有你照拂,海亭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了。”林海亭舉起酒杯起身。

西岳王喝得滿臉通紅,含糊不清地說:“侯爺不必客氣,若無侯爺為本王提供軍械,本王也難成大業。如今晏京守軍已寥寥無幾,我們只需耗到他們失去還手之力,便可一舉拿下晏京!”

“殿下說得是!我們拿下晏京,不過是遲一些早一些罷了。”林海亭開懷大笑,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西川這地方,真是把本王窮夠了,本王到了晏京,定要好好奢侈一把。”西岳王暢想起奪取晏京後的生活,不自覺飄飄然。

“那是自然。”林海亭為西岳王斟滿酒,“晏京之繁華,無法用言語形容,殿下很快就可以一睹其景了!”

西岳王正欲将杯中的酒喝完,張岚便提醒道:“殿下,侯爺,此時正在交戰,二位還是少喝些,末将聽聞蕭策已帶領援軍駐紮在蒼州外,我們斷不可掉以輕心。”

“哈哈哈哈哈,侯爺這副将倒是個謹慎人。”西岳王心情好,不打算和潑冷水的張岚計較,搪塞道:“蕭策和援軍在蒼州城外駐紮了三日,卻遲遲不肯進城,你說這是為何?”

張岚不語。

“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敢進來!我們防守這般森嚴,兵馬比他們多出數十倍,還怕他們做什麽?”西岳王得意忘形。

“蕭策此人狡詐至極,末将擔心他們按兵不動,是另有圖謀。”張岚說。

“有圖謀又如何?這是什麽地方?是西川!若是在其他地方,本王倒是忌憚蕭策三分,可這是本王的地盤!他進來只會像陸敬山那樣,被我們逼到昆水之上進退不得!放心吧,來,陪本王喝一杯!”

西岳王一手攬住張岚的肩膀,一手灌了他一杯酒,再斟酒時才發現壺裏的酒已經喝完了。他放下酒壺,朝着營帳外大喊:“酒沒了,來人,拿酒來!”

聽到西岳王的招呼,酒家派來送酒的幾個傭人擡着幾個大酒壇進了營帳。見到又送來這麽多美酒,西岳王雙眼放光:“今日,我與侯爺要一醉方休!”

“好,海亭雖然不勝酒力,但今夜也奉陪到底了!”林海亭轉頭對送酒的幾個傭人使喚道:“給我們把酒倒上。”

“是,侯爺。”一個傭人走上前,将酒壇擺到西岳王身邊,取下酒壇的蓋子,酒香瞬間撲鼻而來:“王爺,侯爺,這是我們東家新釀的珍品,松花釀,東家特命小的帶兩壇來給二位貴人嘗嘗。”

“哦?那本王倒要試試東家的手藝了!”

西岳王想聞聞這松花釀品質如何,才剛湊近酒壇口,便瞧見壇中明晃晃的劍光。他瞬間醉意全無,立馬意識到這傭人是假扮的。

傭人行雲流水般地抽出壇中之劍,動作之迅疾讓人根本來不及看清。霎時,晶瑩醇香的酒液四處飛濺,酒壇落在地上,摔得一地碎片,酒香混雜着殺氣充斥了整個營帳。

西岳王剛想開口叫人,電光火石之間,一柄寒光凜冽的軟劍已經橫在了他頸間。傭人右手握着劍,左臂緊緊箍住他的脖子,他動彈不得。方才這傭人一直弓着身子,直到他站直了身子,西岳王才發現他身材高大,根本不像是普通的仆傭。

見西岳王被扣住,鳳玉侯和張岚大驚失色,另外幾個傭人也紛紛從酒壇中取出軟劍和弓弩,和營帳中的守兵打作一團。

但西岳王的守兵和鳳玉侯、張岚很快就感到體力不支,暈頭轉向。衆人這才醒悟過來——酒中有迷藥!

張岚拼死抵抗着童衛和幾個士兵的進攻,這些蝦兵蟹将本不是他的對手,可他此時中了迷藥,意識有些模糊,看人招式也看不真切,但他還是死死護住身後的鳳玉侯。

趁他不備,童衛繞到他斜後方,不偏不倚地朝他要害之處捅了一劍,張岚瞬間痛得倒地嚎啕。童衛沒有猶豫,鼓起勇氣在他心髒處補了一劍。

“抓鳳玉侯!”蕭策死死将西岳王鎖在臂彎裏,大聲對童衛說。

童衛立馬丢下張岚,朝躲在牆角的鳳玉侯跑去,鳳玉侯不會武功,世子特意将這個人交給他。看到牆角驚慌失措的人,童衛立刻一劍挑斷了他的腳筋。陸敬山教過,對于要留活口的敵人,首先要讓其失去行動能力。

童衛将鳳玉侯從地上一把抓起,控制住了他。他第一次上戰場就抓到了這麽重要的俘虜,欣喜不已:“世子!抓到了!”

蕭策面無表情地向他點頭。

西岳王終于反應過來——身後的人是蕭策!營帳內的士兵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但蕭策只是一直鉗住他,并不參戰。

“你是蕭策?”西岳王一邊說話,一邊悄悄從袖子裏抽出匕首。

“王爺,久仰了。”蕭策面無表情地觀察着營帳中的戰況,淡淡地說。

“蒼州把守森嚴,你是如何混進來的?”西岳王動作很緩,生怕被蕭策發現。

蒼州城門确實把守森嚴,但童衛告訴蕭策,蒼州城外有一條暗河,直通城內的昆水,只是這條路要經過密林,若沒有當地人帶路,肯定會走錯方向,甚至可能誤闖獸穴。經過一路行軍觀察,蕭策已經在心中選中了數十個可信的士兵,他們前日便從暗河游進昆水。暗河水道狹窄,只容得下他們幾十人通行,無法行軍,興許正因如此,西岳王只派了三兩個士兵把守此處。蕭策輕易地解決了這幾個守兵,便領着人手進了城。在城中潛伏了一日後,蕭策和童衛打聽到今夜西岳王要設宴,便在半路截住了送酒的傭人,假扮成他們混進了營帳。進入營帳要搜身,蕭策和士兵們便将兵器藏在了酒壇裏,這才躲過了軍營守衛的搜查。

但蕭策懶得和他廢話:“等王爺住進晏京的天牢,再告訴你吧。”

“你以為你劫持了本王還能全身而退嗎?”西岳王的匕首已經全抽了出來,他一邊說話穩住蕭策,一邊找準時機,打算給蕭策腹上來一刀。

“王爺的命此時在我手中,我能不能全身而退,不是你說了算。”

就是現在!西岳王握緊匕首反手朝身後之人的腹部捅去,但還未得逞,橫在頸間的軟劍便輕輕滑到他右臂處,将他劃得皮開肉綻,血流不止,手中的匕首也滑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可他還來不及叫出聲,軟劍又重新橫在了他頸間——原來蕭策早就察覺到了他的舉動,但蕭策運劍素來快如閃電,便索性像等待獵物自投羅網一般看他想幹什麽。

蕭策劍風淩厲,西岳王手臂上的傷口極深,劃破的衣服裏隐約能看見模糊的骨肉,西岳王疼得冷汗直冒,卻還是咬着牙強忍。

“王爺,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不然下一劍劃破的可就不只是你的手臂了。”蕭策輕笑了一聲。

營帳裏的打鬥聲很快便引來了其他守兵。蕭策和童衛控制着西岳王和鳳玉侯,不急不緩地走出了營帳,西岳王軍見兩個主帥都已被劫持,瞬間亂了陣腳,個個大驚失色。

“主帥被俘,爾等還不速速投降?”蕭策振聲高呼。

“蕭策,你真以為就憑你們這幾個人就能把我帶走?”西岳王冷笑了一聲,随即對眼前的西岳王軍大喊:“衆位将士莫要自亂陣腳!蕭策就帶來的人就五個!給我殺!不用管我性命!”

“你以為我就帶了這幾個人嗎?”蕭策厲聲呼喊:“放箭!”

軍營四面的高處落下如雨點般密集的箭羽,不少士兵應聲倒地。可他們擡頭看去,根本看不清弓箭手藏在何處。

實際上,蕭策安排的弓箭手只有幾十個,他們全身塗黑,藏在軍營外的高樹中。只是蕭策命他們每次發箭都一次射五支,能不能射中敵軍不重要,只要能制造出他們人多勢衆的假象就可以。

西岳王還是不服氣,繼續下令:“給我上!斬殺蕭策者,封大将軍!”

西岳王軍又蠢蠢欲動,紛紛提着兵器湧了上來。

蕭策不為所動,反而氣定神閑地反手砍下西岳王的一只手臂,西岳王頓時疼得哭天搶地。蕭策将落在地上的斷臂一腳踢到湧上來的王軍面前,王軍将士頓時被吓得呆若木雞,一旁的鳳玉侯也被眼前這血腥的場面震住了,衆人顯然沒想到蕭策真的敢對一方藩王動手。

“誰敢上來,猶如此臂!”蕭策怒喝。

王軍士兵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箭雨未止,蒼州城的四面又傳來連天的號角聲和兵器的響動。

西岳王不可置信——他們竟然就這麽毫無察覺地被包圍了?

然而,這號角聲和進軍聲只不過是江肅帶着駐地剩下的士兵在城外虛張聲勢。若帶領全軍進攻蒼州,必然引起西岳王軍注意,他們人數不多,毫無勝算,蕭策索性只從軍中挑選了四五十個西川本地人和他一起從暗河潛入城內,江肅則回到駐地,帶領剩下的士兵分散地圍在城外,在合适的時機制造出大軍壓境的聲勢,逼西岳王軍投降。

“衆位将士,你們有父母,有妻兒,你們中的大部分人,從軍或許只是為了生計,難道真的願意為了此等被俘之将搭進自己的性命嗎?”蕭策的軟劍嵌進西岳王頸間的皮肉,鮮紅的血跡滲出,他已經不敢再動彈分毫。蕭策繼續說:“我聽聞,近來西岳王軍日夜操練,想必諸位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諸位家貧如洗,為了謀生在刀尖上舔血,而這兩人今夜的一壇酒,就價值五十兩黃金!諸位當真要為了這樣的人賣命嗎?”

王軍将士瞬間議論四起:“我們吃糟糠,他們竟然喝五十兩黃金一壇的酒!”

“是啊!五十兩黃金,都夠我們家花幾年了!”

“本來天天操練我就受不了了!他們竟然吃香喝辣!”

“還對我們說什麽去晏京共享榮華富貴?他們現在的榮華富貴都不肯和我們共享,到了晏京就肯和我們共享嗎?”

蕭策見軍心已亂,繼續說:“我相信起兵謀逆,是西岳王和鳳玉侯二人之舉,諸位只是聽令行事。若現在歸降,蕭策願既往不咎,你們可以馬上放下兵器回家探親。若負隅頑抗,與二人同罪!現在晏京援軍已到,西岳王軍主帥被俘,是戰是降,諸位自便!”

蕭策之話确實說中了王軍士兵的心事——西川貧窮,大部分青壯年參軍只是為了拿到軍隊的津貼,補貼家用,并沒有什麽造反之心。連月來不舍晝夜地操練讓大家都精疲力竭,心存不滿,如今西岳王和鳳玉侯也被蕭策擒住了,再打下去恐怕真要和這兩個反賊一樣株連九族。

城外的號角聲依然響徹天際,士兵們相顧無言,一個接連一個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忿忿不平地離開了軍營。

偌大的軍營幾乎走光了人,只剩下一些二人的親信,還在軍營中來回躊躇,不敢上前。

蕭策一聲令下,埋伏在軍營外的弓箭手湧進軍營,将西岳王和鳳玉侯剩下的十來個親信扣下。

西岳王和鳳玉侯這才發現中計了——蕭策帶的人手根本不足以包圍軍營!可為時已晚,軍營內的士兵早就撤光了。

蕭策點燃一只紅色的孔明燈,長風浩蕩,孔明燈扶搖直上。江肅收到信號,立刻帶領駐地的将士沖進蒼州城內。

一夜之間,蒼州便被晏京援軍占領,而風光一時的西岳王和鳳玉侯,卻成為了蒼州地牢的階下囚。曾經在蒼州橫行霸道的二人怎麽也沒想到,他們曾用來關犯人的地牢,如今關着自己。

占領蒼州城後,蕭策便命江肅帶一隊人馬馳援昆水,聽聞西岳王和鳳玉侯被俘的消息,在昆水河畔和陸敬山鏖戰的西岳王軍瞬間鬥志全無。而陸敬山和晏京的衆将士聞此喜訊,軍心振奮,在援軍的配合下一鼓作氣突圍了出來。

次日,陸敬山和蕭策終于在蒼州縣府彙合。

太極殿。

“今日便是三日之期的最後一日了,公儀景,朕已經給過你和蕭策機會了。”蕭頌康等戰報等得焦灼難耐,必須找個發洩口出氣,而公儀景最為合适。當初是她極力舉薦蕭策,如今蕭策不知所蹤,京城五日沒有收到戰報,她難辭其咎。

公儀景同樣心急如焚,她相信蕭策不會叛逃,但蕭策五日沒有消息,她不知道蕭策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來人,将公儀景押入天牢,等候發落!”蕭頌康下令。

蕭振見狀,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長公主到!”兩個衛兵剛剛上前扣下公儀景,太極殿外便傳來宦官的聲音。

“皇姐今日怎麽得閑來太極殿?”蕭頌康雖貴為天子,但還是要敬蕭頌寧三分。

“本宮聽聞陛下要拘人,特來看看拘的是何人?”蕭頌寧不怒自威,群臣也不敢出聲。

“公儀景答應朕,三日內若沒有蕭策的消息,她便和蕭策同罪。蕭策臨陣叛逃,該當死罪,如今蕭策還未找到,朕必須給衆位大臣和晏京的将士一個交代。”蕭頌康解釋。

“蕭策叛逃?”蕭頌寧輕啓朱唇,“這說法倒是有趣。蕭策若是叛逃,輔國将軍等不到援軍,恐怕西岳王軍今日就已經攻進晏京了,諸位今日能夠吃飽喝足後在此對公儀少卿诘難,難道是因為天降福祚?”

蕭頌康和群臣一時語塞——如若蕭策真的叛逃了,按理說西岳王軍此時确實應該已經打到晏京了,可現在晏京卻安然無恙。

衆人正竊竊私語,傳信使便興奮不已地沖進太極殿:“捷報!捷報!”

蕭頌康來不及問責他禦前失儀,急切地說:“念!”

“北祁世子蕭策率五十名士兵潛入蒼州,擒拿西岳王,西岳王軍不戰而降!輔國将軍陸敬山已從昆水突圍!”傳信使激動得熱淚盈眶。

“帶五十個士兵擒拿西岳王?”衆人難以置信,陸敬山遲遲攻不下的蒼州,竟然被蕭策帶着五十個人就拿下了。

“世子真是天縱奇才!”

“簡直是不可思議!”

“這是如何做到的?!”

“我本以為京城的說書先生有誇大之嫌,如今看來世子果然骁勇無雙!”

公儀景松了一口氣,她欣慰地望向蕭頌寧,二人相視而笑。

蕭振也難以相信蕭策居然僅憑五十個人就突破了蒼州的防線,俘虜了西岳王,還能全身而退。他不由得質疑:“這次的戰報不會又是假的吧?”

“快呈上來給朕看看!”蕭頌康激動得心潮澎湃。

戰報打開,落款處赫然寫着陸敬山和蕭策二人的名字,二人的私印也一應俱全——戰報是真的!

“是真的!我們勝了!”蕭頌康大笑道:“好啊!勝了!勝了!”

太極殿上瞬間沸騰起來,群臣情緒激昂,不少老臣老淚縱橫,喜極而泣。

公儀景望向太極殿外的遠方,青天白日,鳶飛戾天,遠方的那個人此時此刻應該也和她看見了同一片天空。

她擡手輕輕摸了摸發髻上的玉簪,眼前似又浮現出他為自己簪發的模樣——眉目低垂,眼波流轉,唇角含笑,動作輕柔,那人靠近她時,她有一瞬間竟然忘記了呼吸,愣住片刻後,耳畔傳來他低沉醇厚的聲音:“小簪如劍,飛在青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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