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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惑守心(上)

長風樓。

瑞音和蕭策對坐弈棋,蕭策困倦疲乏,呵欠連天。

“姑奶奶,你今日是不打算回家了嗎?”蕭策見她在這待了一下午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問。

瑞音托着腮,氣鼓鼓地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奁裏:“怎麽連你也不想搭理我!”

“好好好,我們接着下,接着下。”蕭策見她生氣,只得哄着。“你今日一來就垮着臉,拉着我下棋下了幾個時辰,誰惹你了?說出來我替你教訓他!”

“可別!你敢動他我饒不了你!”瑞音連忙回絕。

見她受了氣還這麽護短,蕭策心中便有了數,意味深長地說:“哦,是瑞音的心上人。”

瑞音漲紅了臉,眼睛瞪得圓圓的:“你胡說什麽呢!他才不是我的心上人!我再也不理他了!”

“他?是誰?”蕭策摸摸下巴:“讓我想想,是不是裴聿之?”

瑞音氣急敗壞,朝蕭策身上丢了顆棋子:“不許提他!”

“看來是我猜中了!上次在城郊救濟難民時,看你像個跟屁蟲似的粘着他,我就知道你對他動了心思,你說說你有什麽事能瞞過我?”蕭策得意地說。

瑞音突然洩了氣,垂頭喪氣地說:“是啊,我有什麽事情瞞得過你……”

“說吧,裴聿之怎麽得罪你了?竟然讓我們瑞音生這麽大氣!”

“我知曉上個月裴尚書去世,裴家上下心裏都不好受,所以我也不敢去打擾他。我都一個多月沒有去找他了,今日去見他時,他竟然對我說讓我從今往後不要再去找他了,還說什麽他承擔不起……本郡主說他承擔得起,他就承擔得起!好心好意去看看他,他竟然讓我再也不要去找他了,簡直是好心當成驢肝肺!”瑞音說着說着便拍案而起。

“确實可惡至極。”對于蕭策而言,瑞音還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哄她的最好辦法就是順着她的話說。

“不找就不找!說得像本郡主多稀罕他似的!”

“來來來,喝口茶消消氣。”蕭策遞給她一杯茶水,“不過,你喜歡他什麽呀?”

“他生得俊俏呀!”瑞音脫口而出。

蕭策噗嗤笑出了聲:“這算什麽理由?他現在再俊俏,幾十年後不都是糟老頭子一個?”

“嗯……”瑞音覺得這個理由确實有些膚淺,又補充:“他武藝高強,是金吾衛中郎将!還有,他救過我!”

蕭策見她懵懂,摸了摸她的頭:“傻姑娘。”

瑞音不服氣地推開他的手:“你才傻呢!我可分得清什麽是喜歡!我想對他好,想見到他,天天見也不厭煩,這就是喜歡!”

蕭策不由得想起在璧山的那個夜晚,他身後伏着瘦瘦小小的人兒,像個孩子般摟着他的脖頸,在他耳畔吐氣如蘭,将他的心撩撥得不知所措——他想對她好,想見到她,天天見也不厭煩,這就是喜歡。

“阿策哥哥,想什麽呢?”瑞音見他發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沒什麽。”蕭策回過神來,“我們去院裏透透氣吧。”

二人來到院中,夜風習習,瑞音擡頭:“好多星星。”

蕭策也仰頭望了望遠空,漫天星辰如螢,他卻正好瞧見了停留在心宿的熒惑,強烈的不安感突然鑽進了他心間:“熒惑守心,要打仗了……”

“熒惑守心?”瑞音不解。

“熒惑為勃亂,殘賊、疾、喪、饑、兵。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如今七月了……”蕭策皺着眉,喃喃地說。

蕭策正思索着,江肅便急匆匆地走進了院中:“世子……”

看瑞音還在旁邊,江肅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瑞音識趣地說:“我去喝點茶,你們說。”

瑞音走遠後,江肅低聲說:“世子,您之前讓我傳信給孟淮,孟淮已經回信了。他在西川打聽到,西岳王軍最近這兩個月來每日練兵的時間比以往長了好幾個時辰。”

“加強練兵?難道是西岳王要反?”

蕭策來不及多想,進屋穿上了外袍,轉身說:“江肅,送郡主回去,我出門一趟。”

“阿策哥哥,你去哪!”瑞音叫住他。

“我去一趟攬月樓,我讓江肅送你回家,今日我有事,改日再陪你玩。”攬月樓是蕭策和公儀景約定的見面地點,為了不讓人懷疑他們交往過密,他們每次見面都假裝在不同的地方偶遇,這一次輪到攬月樓了。

“攬月樓?”一聽是這種喝酒作樂的地方,瑞音更來勁兒了:“我也要去!”

蕭策來不及和她解釋,為了不引起她懷疑,只能答應了帶她去。

公儀府。

公儀景正在燈下看書,元青将一個楠木匣子遞給她:“女郎,您讓我去尋的東西,尋到了。”

公儀景打開匣子,裏面鋪着柔軟的綢緞,綢緞中裹着一枚方方正正的墨,她手指從墨身的花紋劃過,觸感細膩如玉。

“桐煙徽墨,果然名不虛傳。”

元青覺得有些奇怪,女郎素來節儉,不舍得給自己花錢,為何會花掉那麽多俸祿去徽州買這麽名貴的墨,她何時對書法有興趣了?

公儀景将墨放回匣子,暗自思忖,這般上等的墨,或許能配上蕭策那一手游龍戲鳳的行書。

正在這時,褚岩敲響了書房的門。

“進來。”公儀景說。

“女郎,信鴿剛剛送來的。”褚岩将紙條遞給她。

公儀景打開字條,筆鋒遒勁的“速來”二字映入眼簾,公儀景心領神會。

“岩叔,去裴府找聿之,讓他速來攬月樓。”說完公儀景便收起裝墨的匣子,披上外袍出了門。

公儀景乘着馬車來到攬月樓,這裏是晏京最大的酒樓,即便是到了子夜,這裏也依然賓客滿座。公儀景平日裏對這些玩樂之地并不感興趣,這般熱鬧的氣氛讓她有些不習慣。她穿梭在來來往往的賓客之間,來到了她和蕭策約定好的樓層和包間,人聲鼎沸中,她隔着擁擠的人潮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他正和身邊的瑞音說笑着,長眉如劍,眸如點墨。芝蘭玉樹,朗月入懷,大抵如此。

蕭策也隔着人群瞧見了她,起身招呼道:“公儀大人,好巧,竟在此處碰見你。”

“是啊,好巧。”公儀景也配合道。

“大人獨自來此?”

“不,我和中郎将一起來的,他應該快到了。”公儀景說。

一聽到中郎将三字,瑞音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心又狂跳不止,紅着臉一言不發。

蕭策觀察了一下瑞音的臉色,覺得她這副少女懷春的模樣甚是有趣,故意說:“既然如此,不如和我們坐一起吧,我們這剛好還有兩個位置。”

“好。”

公儀景剛剛落座,裴聿之便到了,裴聿之才坐下,瑞音便生着悶氣離開了座位:“江肅,帶我去拿酒!”

“是。”江肅跟在瑞音身後走了出去。

瑞音平時不是一見裴聿之便走不動道嗎?今日怎麽這麽大火氣?

“郡主這是怎麽了?”公儀景問。

蕭策笑了笑,看着裴聿之說:“問他。”

裴聿之連忙岔開話題:“世子今日可是有了什麽消息?”

“一個多月前,我傳信祁州,派人去西川打探,今日收到回信,說西岳王軍最近正加強練兵,我猜西岳王可能要反了。”蕭策說。

“西岳王?西岳王怎麽會平白無故起了謀反之心?”公儀景有些疑惑。

“對,他不會輕易決定謀反。西岳王的老家仆說,有一個男人從十八年前開始頻繁出現在西岳王身邊,西岳王甚至特許他自由出入軍營和西岳王府,而這個男子,是晏京口音。”

“晏京口音?是林海亭!”裴聿之驚異不已。

“我猜是他。”蕭策點頭。

“林海亭被流放後不過是一介奴隸,他如何能得到西岳王的青眼呢?”公儀景念念有詞。

“除非是他給了西岳王什麽好處……”裴聿之說。

公儀景恍然大悟:“軍械!”

“沒錯。”蕭策抿了一口酒,“扶光在祿春查到林海亭有私造軍械之嫌,可那批軍械現在不翼而飛,除了埋在慶山桦樹林裏的那些,其他的軍械都不知所蹤,現在看來,有可能去了西岳王那裏。”

裴聿之聽到蕭策喚公儀景的表字,心裏突然有些酸澀,他們相識不過數月,竟然已經這般要好了嗎?可他此時複仇心切,已來不及吃醋。

“這也就說得通,為何西岳王軍會有異動了。起兵需要兵力和軍械,西岳王可以在當地暗中招兵買馬,可軍械只有軍器監能造。西岳王也許本就有不臣之心,只是苦于沒有軍械,不敢作亂。但是林海亭為他提供了軍械,所以他的狼子野心就再也藏不住了。”公儀景突然理清了思緒。

“今夜我看見了熒惑守心,我有預感,戰事要起了。扶光,如果西岳王起兵,我要你在合适的時機向陛下舉薦我,派我領兵抗擊反賊。”蕭策目光堅定地看着公儀景。

“那怎麽行?你忘了陛下為何讓你來晏京嗎?陛下本就忌憚北祁王軍,怎麽可能讓你領兵?”公儀景一口回絕。

裴聿之雖然不問政事,但北祁王軍遭受猜忌,他是清楚的,他附和道:“是啊,此舉太過冒險,阿景若舉薦你,豈不是把火引到你身上?”

“現在顧不得這麽多了,實話告訴二位,我來晏京時就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平反西川是拿下林海亭的最佳時機,林海亭落網,東宮那位又能逍遙法外多久?所以我必須去打這一仗,哪怕陛下會因此更加忌憚北祁王族。”蕭策看向公儀景:“扶光,我知曉你能言善辯,縱橫捭阖,我相信你能說服陛下派我領兵。”

公儀景也知道若西川起兵,讓蕭策去平反是找到林海亭罪證的最好機會,只是此舉無異于拿他和整個北祁王族的性命做賭注,她實在不忍心将蕭策推進死地。可如今看來,蕭策心意已決,她也只能答應:“我答應你,但朝堂局勢風雲莫測,我需要找到合适的時機再向陛下提及此事。”

“好,多謝。”

“世子,我知道你身經百戰,戰功赫赫,可戰場之上生死難料,陛下若是不放心你,你此番出征甚至可能腹背受敵,世子當真想好了?”裴聿之還是有些顧慮。

“想好了,我想平反西川,也不光是為了扳倒林海亭和蕭振,守護大崟亦是我的職責。”蕭策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猶豫了片刻後,還是對裴聿之說:“中郎将,我不在晏京,扶光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裴聿之有些不悅,他和公儀景青梅竹馬,何時輪到蕭策來提醒他保護公儀景安危?但礙于情面,他沒有将心中的不快表現出來,只是應道:“世子放心,我定會護阿景周全。”

話音剛落,瑞音便不耐煩地掀開包間的門簾:“你們聊完沒有啊蕭策!我要回家了!”

被這樣一個丫頭片子當衆直呼名諱,蕭策也只能無可奈何笑着哄她:“聊完了,你都沒怎麽動筷子,吃飽了嗎?”

“氣都氣飽了!”瑞音話裏有話。

公儀景也被她逗得笑出聲來。

蕭策靈機一動:“汝江王府和裴府順路,不知可否煩請中郎将替在下護送小妹回府?”

瑞音雖然還在氣頭上,但也不自覺地期待裴聿之能答應。

公儀景也勸說:“聿之,這大晚上的,郡主一個人回府确實太令人擔心,你送她一段吧。”

裴聿之無言,只是點了點頭。

見他答應,瑞音氣消了大半,嘴角的笑意也藏不住了。

“裴聿之,本郡主現在乏了,本郡主命你現在送我回家!”瑞音叉着腰,擺出郡主的架子。

瑞音貴為從一品郡主,而裴聿之是四品金吾衛中郎将,不敢忤逆她,只得答應:“是,郡主。”

裴聿之帶着瑞音出了門,瑞音還不忘回頭給蕭策使了個眼色,蕭策笑着嘆了口氣:“這個小鬼。”

“淳宜郡主真是天真可愛。”公儀景也覺得瑞音古靈精怪,招人喜歡。

包間裏只剩下公儀景和蕭策,公儀景取出匣子:“鈞赫此前送我的狐裘實在太過名貴,我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該回什麽禮,于是派人去徽州尋了這個禮物,或許能和你相配。”

蕭策打開匣子,眼裏忽地有了神采,驚喜地說:“金不換!”

“是。”公儀景點頭,“你善行書,有佳墨者,猶如名将之有良馬也。我想這個禮物你應該會喜歡。”

“當然,桐煙徽墨,一墨千金,用此墨作書,落字如漆,色澤黑潤,千年不褪。此等珍寶,我自然喜歡。”蕭策欣喜不已,這桐煙徽墨工藝複雜,材料珍貴,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所以又稱“金不換”,公儀景去尋這墨,想來應是花費了不少心力。

“你喜歡就好。”公儀景欣慰道。

“我也有禮物要送你。”蕭策将手中的墨放下,從袖子裏取出一支玉簪,“這支簪子,是我特意找人為你做的,此簪名曰君子竹,我覺得和你倒是相得益彰。”

“君子竹?”公儀景接過玉簪,簪子的确是竹節的樣式,和她平日用的發簪樣式相近。

“正是,君子守節,堅韌如竹,你也如此。”

公儀景摩挲着手中的玉簪,低頭笑了笑,心間似有群花盛放。

“這簪子內有玄機,你仔細瞧瞧。”蕭策故作神秘。

公儀景仔細端詳着玉簪,發現簪身有一條不易察覺的細縫,她捏住簪子兩端一抽,簪子被拆成了兩節,藏在簪身裏的劍刃顯露出來,劍光明亮,晃得人挪不開眼。

“藏劍簪?”

“對,我出征西川時不在你身邊,你将這君子竹簪上,若發生不測,也許可以防身。”

沒想到蕭策竟然把一切考慮得這麽周到,明明更加危險的是他,他卻擔心着公儀景的安危。

“我給你簪上吧。”蕭策将君子竹簪進公儀景的發髻,她的發髻是男子樣式,配上這玉簪也并不違和,“小簪如劍,飛在青絲間。”

公儀景莞爾一笑:“我才剛回禮,你又送了我這般貴重的藏劍簪,你的人情我恐怕是還不清了。”

“這藏劍簪也是我的回禮。”

“回禮?我何時給你送過禮了?”公儀景納悶兒。

蕭策從懷裏取出另一支岫玉簪:“這個不算你送我的禮物嗎?”

是他們初遇時蕭策從公儀景頭上取下的那支玉簪!公儀景當日走得急,忘了要回,沒想到他竟然一直留着。那只岫玉簪也是竹節樣式,蕭策今日送她的君子竹,興許就是仿着那支岫玉簪打的。

“今日我送了你一支新玉簪,這一支,便留給我吧。”

蕭策想說的其實是将這岫玉簪留給他做個念想吧。誠如裴聿之所言,戰事難料,他雖然是常勝将軍,但每次出征他都沒有必勝的把握。從前他無懼生死,十幾歲就做好了戰死沙場的準備,可如今,他竟然無比貪生。他希望自己能活着回來,活着再見到她。征戰那麽多年來,他從未有哪一次這麽怕死。可就算是戰死,身邊帶着她的信物,或許也算圓滿。

公儀景知曉他的弦外之音,心情複雜,片刻後,公儀景淺淺地笑着:“好,那你可得收好了,等你凱旋,我要檢查這玉簪還在不在。”

“放心吧,人在,簪在。”

“只要人在就好。”

祿春災後重建工作有序推進,朝堂之上也無甚大事,蕭頌康過了幾天舒服日子。然而,西岳王起兵進攻中州的戰報很快便将他從太平盛世的幻夢中拉了出來。

蕭頌康從未想到,西岳王那個看起來忠君不二的老頭,到了半百之年還要鬧這一出。

文武百官齊聚朝堂,共謀戰事,個個憂心不已。近二十年來,大崟與大多數外邦都相安無事,這些年來只有戎姜頻頻進犯大崟,而戎姜也早就被蕭策打得服服帖帖,不敢來犯。至于國內偶起的動亂,也都是還沒成氣候便被輔國将軍陸敬山平反了。外無敵患,內無動亂,這些過慣了好日子的群臣此時面對西岳王的鐵騎,頓感惶恐不安。

商議之後,蕭頌康決定派陸敬山領兵出征西川,平反叛賊。

西川反賊不平,群臣夜不能寐。而此時此刻,蕭振卻待在東宮裝病。

蕭振正閉目欣賞太子妃的琴聲,徐朔便叩響了他的房門。

蕭振屏退旁人:“何事?”

“鳳玉侯又派人來了。”

“傳。”

身着黑色鬥篷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鳳玉侯副将張岚,見過殿下。”

“嚯,新面孔。”蕭振笑了笑,“倒是比李無行那個家夥懂禮數。”

“李無行出了意外,今後,由我代替主公和殿下聯系。”張岚沒有太多表情。

“出了意外?怪不得幾個月沒見到他了,原來是死了。”蕭振哈哈大笑,“你此番前來,是舅舅有什麽交代嗎?”

“殿下此前說要與主公和西岳王裏應外合,如今主公和西岳王已經拿下中州陵安郡,可陸敬山來了。為求勝算,主公派我來向殿下問一句,您打算如何同我們裏應外合?”

蕭振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從書房裏取出一張圖紙:“我記得下個月就是舅舅的壽辰了,這是孤送給舅舅的壽禮——陸敬山的行軍路線圖。”

張岚接過圖紙,上面果然詳細标注了陸敬山的兵馬數量和行軍路線。

張岚揖手道:“有此大禮相助,主公定然如虎添翼。末将替主公謝過殿下,待主公奪取晏京之日,就是殿下入主鳴陽宮之時。戰事緊急,末将先行告退。”

“慢走。”蕭振點頭。

太極殿。

蕭頌康聽聞陸敬山節節敗退的消息,氣得急火攻心。

西岳王和林海亭拿到蕭振提供的行軍路線後,提前在地勢險要處設好埋伏,前後殲滅了陸敬山的兩萬兵馬,勢如破竹。陸敬山和剩下的軍隊一路抵抗,終于将西岳王軍殺退到西川界內,沒想到這是西岳王和鳳玉侯以退為進的陷阱——西川界內密林遍地,地形複雜,氣候濕熱,毒蛇蟲蟻不計其數,陸敬山的軍隊被引到西川後,因為不熟悉當地的地形,很快便吃了癟,被西岳王軍打得進退維谷。而晏京撥派的援軍也被西岳王軍截殺,只剩下陸敬山和一萬不到的兵馬被困在蒼州死死抵抗。

大崟這幾十年來太平,如今朝野上的武将大多是連戰場都沒上過,只會舞刀弄槍的酒囊飯袋之輩。別說擊退西岳王軍,連率兵馳援都會被半路碰到的反賊殺得落荒而逃。

如今晏京只剩下兩萬守軍,武将也折損了五名,蕭頌康束手無策,不知所措。

“衆位将軍,還有誰願意領兵馳援陸将軍,平反西川?”蕭頌康問出這句話時心裏也沒底氣,此前派去的援軍将領都被俘虜或是當場絞殺,西岳王軍之兇猛令人生畏,剩下的人誰還敢送死?

朝堂上議論紛紛,随後,兵部的鄭尚書提議:“陛下,如今晏京只剩下兩萬守軍,萬不可再将其撥往西川了,西岳王已拿下中州陵安郡和義安郡,越過崇江就直逼晏京了,晏京決不可無守軍!臣建議,派人去北陸和南越求援。”

“這也太遠了!”

“是啊!晏京到北陸和南越需要花些時日,兩州再發兵西川也需要時日!”

“到時候沒準兩州援軍還沒到,西岳王就已經打進晏京了!”

“那還有什麽辦法?你們倒是說說!”

“就是!難不成讓我們這些文官把晏京守軍搬空去平反叛賊?”

朝堂上頓時吵作一團,蕭頌康只覺得腦仁鑽心的疼。他一直知道自己沒有先皇的雄才大略,甚至連膽識見解也比不過他的長姐穆陽公主,可他一直不願意承認這一點,總覺得江山在他手上,他就是上天命定之人,他就是真龍天子。天武皇帝曾金戈鐵馬推翻□□,擊退外寇,鐵蹄所到之處伏屍百萬,流血千裏。先帝于屍橫遍野中殺出一個清明盛世,可如今,作為先帝兒子的他,卻連西川內亂都平反不了。難道父皇打下的江山,要毀在他手中?

“陛下,微臣有一合适人選,可領兵馳援輔國将軍。”女子清亮的聲音打破了朝堂的吵嚷。

蕭頌康擡頭:“公儀愛卿以為誰合适?”

“北祁世子,蕭策。”公儀景覺得現在就是舉薦最好的時機。

蕭頌康一怔,顯然沒想到公儀景說的合适人選會是蕭策。

公儀景此話一出,朝堂上的吵嚷聲又此起彼伏。

“這怎麽行!北祁王本就擁兵自重,怎可把晏京守軍交給北祁世子?”

“是啊!說難聽一點,北祁世子為何來晏京,大家都心知肚明,怎可再将兵權給他?”

“可現在想來,世子好像确實是最合适的人選。”

“世子有北陸戰神之美譽,若他領兵平反西川,我看勝算不小。”

“世子若出征,還可一鑒其忠心。”

“那要是鑒出其不忠呢?代價可是你我能負擔的?”

“都停下!”蕭頌康止住了群臣的議論,“公儀愛卿為何覺得世子是合适人選?”

“臣請問陛下,請問衆位大臣,我們派去的援軍總是才到半路就被叛軍截殺,是何緣故?”公儀景問。

“因為大崟太平得太久,我們的将士太缺少作戰經驗,這才吃了虧。”鄭尚書說。

“尚書說得是。”公儀景話鋒一轉,“那請問,在這晏京城中,誰身經百戰?誰最善用兵?”

群臣又開始讨論起來。

“是蕭策!”公儀景轉身對着蕭頌康,“陛下,世子十多歲便上了戰場,為我大崟收複北疆十一座城池,驅除了戎姜外敵,平定了北陸,世子的領軍之才無須臣再贅述。如今向北陸和南越兩州求援都太耽誤時間,陸将軍和衆将士能撐多久?而世子此刻就在京城內,這是上天庇佑我大崟,為我大崟埋下的生機。”

蕭頌康想來,公儀景說得确實有道理,思考片刻後,他開口:“宣北祁世子蕭策。”

半個時辰後,蕭策快馬趕到了太極殿。經過公儀景身邊時,公儀景對他點頭示意,他知道,公儀景說的合适時機就是此刻。

“臣拜見陛下。”蕭策行跪拜禮。

“平身。”蕭頌康說,“世子可知西川戰事告急?”

“臣略知一二。”

“朕問你,你可願領兵出征西川,馳援輔國将軍,平反叛軍?”

蕭策故作意外,随後說:“臣本就是大崟的守将,為大崟出征,義不容辭。”

“陛下,不可呀!”常之華立馬反對,“今日就算和北祁王族撕破臉,臣也要告誡陛下,兵權絕不可輕易交給世子!”

不等蕭策反駁,公儀景便站了出來,自顧自地問:“請問世子,若領兵馳援輔國将軍,你以為帶多少兵馬合适?”

蕭策淡淡地說:“一千足矣。”

群臣驚訝不已:“一千兵馬?這怎麽可能?”

“用兵之道在于精,而不在多。”蕭策胸有成竹,“西川地勢險要,地形複雜,太多的兵馬行軍只會暴露在敵軍面前,于戰事無益。”

公儀景也有些錯愕,她知曉蕭策擅長以少勝多,但沒想到他竟然只要一千兵馬。不過她相信蕭策,他說一千足矣,那就是足夠了。

“常尚書,想必您也聽見了,一千兵馬,算什麽兵權?您無非是擔心世子拿到兵權後和西岳王一樣起兵謀反,請問一千兵馬能拿下五州嗎?”公儀景問。

群臣啞口無言——是啊,縱然這蕭策真是戰神降世,僅有一千兵馬,他拿什麽來謀反?

公儀景走到蕭策面前:“世子,煩請您将您的佩璲給我。”

蕭策雖然不知道她意欲何為,卻還是解下腰間的佩璲遞給她,公儀景也解下自己腰間的另一半佩璲:“陛下,臣有一物想呈給陛下看看。”

蕭頌康身邊的宦官将公儀景手中的一對佩璲呈到他眼前,蕭頌康端詳了一會兒,便認了出來:“是先皇賜給老北祁王和公儀丞相的佩璲?”

“正是。”公儀景說,“前朝暴君當道,內憂外患,民不聊生。先帝和世子的祖父老北祁王、臣的祖父公儀丞相共同平定天下,創立大崟。三人一路走來,互相扶持,情同手足。先帝登基後,為銘記三人的生死之交,特尋能工巧匠制作了這對佩璲,分別賜給老北祁王和公儀丞相。這佩璲是一對,先帝将這佩璲贈予二人,是想說北祁王族和公儀氏都是大崟天子的肱股,臣是,世子也是。所以,值此危難之際,臣懇請陛下信世子一回,派世子領兵出征!”

蕭策旋即也說:“陛下,臣是您的守将,亦是您的堂侄,更是大崟的子民。如今大崟有難,臣願效犬馬之勞,出征西川,生死不論。臣在此立誓,若有不臣之心,粉身碎骨,死無全屍。”

蕭頌康握着手中的佩璲,眼眶有些發熱。蕭策為大崟立下汗馬功勞,他此前對蕭策那般猜忌,如今國家危難,蕭策竟願意不計前嫌帶兵出征。蕭頌康一瞬間羞愧至極,但群臣在此,他只能掩飾道:“好,朕信你,朕命你即刻帶領一千精兵馳援輔國将軍,平定西川。”

“臣定不辱命。”蕭策叩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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