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郁。
風月內閣書院的十裏門廊, 仍亮着幽微的憧憧燈火。
鳳簫沉浸在書院的夜色裏,渾身被朦胧的月光蒙上了一層霜寒之色。
書院的角落,有一口古井, 這口井不像一般古井那般小, 它是方形的, 更像是一座三尺見方的小方塘, 在井外有一尊青銅雕刻的麒麟,麒麟口中不斷吐出霧氣, 與井水相接。
鳳簫就靠着青銅的麒麟,坐在井邊。
他手裏握着一個褪了瓷色的瓷杯,看上去用了很久,且有些廉價,這跟他的身份并不匹配。
他閉着眼睛, 用那瓷杯在水井裏舀水,卻又不喝, 只是舀起來,又倒下去,渾身被麒麟吐出的霧水浸透,也恍若不覺。
許久。
他輕笑一聲, 低沉的聲音劃破寂靜的夜:“我有些想你。”
輕得像一句嘆息。
院門傳來輕手輕腳的叩聲。
“進。”
一陣掠風之聲從門外傳來, 宜寧翻身從院外躍了進來。
垂手道:“大人,按照您的要求,挑出了三個素女。都帶來給您見過麽?”
“見。”
鳳簫顯然有些不悅,這都不是深夜必須來打擾他的理由。
“大人, 還有一事。”
鳳簫這才擡起了眼眸:“什麽事?”
宜寧壓低了聲音:“我不敢說。”
“說錯不怪你。”
“好。外院出了一些異樣的動靜。是前任監管教頭秦霜在外私養的妹妹來找秦霜, 發現秦霜死了,不肯罷休, 現在正在司教坊的住處詢問誰是花姥姥。”
“所以呢?竟能容一個外人在此放肆,你還有臉來找我說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不,如果只是一個外人,在她暗裏打探我閣中之人時,暗衛就會出手将她抹殺。但她腰間挂着天劍門腰牌,是個正式弟子。畢竟巅峰榜三大門派,暗衛不确定此子在宗門是否被器重,是否有師長為她立下本命魂燈,只怕人死燈滅,和天劍門結下梁子。是以我才深夜觐見……而且,還有一事有些詭谲,秦霜這個妹妹,似是認識符水雲。而符水雲……當初被金主帶走之後,那些往事雖的确查到是她所為,但也不了了之了。”
鳳簫緩緩擡起頭來,注視着宜寧:“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挑來的素女,就不必再見了。秦霜的妹妹……”
鳳簫将瓷杯收入儲物戒指,“不必處置,且由着她去吧。只是,你需着人将她引至蠱林。”
宜寧心思流轉,心知鳳簫許是要去見秦霜的妹妹,但她又怎敢過問。
“諾!”恭順地應了一聲,**退出院門,就去着手鳳簫交代下的任務。
—
秦姬是被姥姥們打出司教坊的。
她情緒太過激動,以至于說話時渾身顫抖,她只是想要找花姥姥看一看現任教頭所說的影印符,哪怕是碎的也好……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難以将需求友好地敘述出來,姥姥們只覺她渾身怨氣,莫名其妙。
秦姬被推出司教坊的牌樓外,她嚎啕大哭,哭着哭着,發現自己的榮耀小劍,也在撕打之時丢在了司教坊。
但她知道,她再也沒有進去的機會了。
她太吵,這樣下去總會有人來轟趕她,搞不好還會被押解進私牢,她極力克制自己理智一點,可是她理智不了,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恨不能此時立即出現在符水雲的面前!
她連質問她為什麽殺了姐姐的時間都不會給,她想立刻立刻!用一把小刀,一片一片,将符水雲淩遲處死!
将她生吞、活剝!
将她一寸一寸用手撕爛!
她渾身發抖,她撐着地,就要坐起來,她現在就要回去宗門!
忽地,只看見在她視線正對着的地方,有一條小蟲子,慢慢地,慢慢地蠕動。
她忽然渾身一顫,“蠱林。”
她的眼睛睜地大大的,“蠱林,姐姐是在那裏死去的,我去看看!”
她踉踉跄跄,一路摸索,蠱林的信息只在姐姐的嘴裏了解過,她并不知道在哪裏。可是這風月閣夜間靜悄悄地,她一路尋找,竟沒有遇到一個閣內的人。
她漸漸大膽了起來。
夜色彌深。
秦姬的眼睛哭腫了,再也擠不出一滴淚來。
在朦朦胧胧的視線裏,只見眼前忽現一片濃霧彌漫的所在。
“蠱林……”
秦姬的嗓子一抖。
進入蠱林,是需要丹藥提前解毒的,她沒有解藥,可也無瑕顧及,她只想去看看姐姐葬身的地方。
她忽然發狠,想往前沖。
耳邊卻傳來一聲輕笑。
這輕笑在這夜色下的毒霧之地,寒冷,詭谲。
秦姬吓得一顫,回眸只見一青衫男子,在月色和濃霧裏筆直而立。
他緩緩上前一步,從濃霧裏走來。
“姑娘,你哭了。”
他身上傳達出一種神秘危險的氣息。
秦姬一下子清醒了五分,理智也回來了一些,她随着男子的腳步緩緩後退:“你,你別過來……”
那人卻置若罔聞,仍然向前走着,低低一嘆,朝着秦姬遞出一小壇酒來:“抽刀斷水,借酒消愁,同是傷懷者,何不共飲一杯。”
“我不飲酒……”
秦姬說完,卻忽然愣了。
“瓊花釀……”她低喃,随後猛然擡頭:“你,你喝瓊花釀,這是,女人喝的酒……”
這是姐姐愛喝的酒啊……
“是,也不是。酒悅愛酒者,男人女人,并無區別。這是我一摯友最愛的酒,可惜昔人不在。我此夜,亦是前來蠱林,月色下借酒澆仇。”
“你的摯友叫什麽名字?!”
“秦霜。”
秦姬聽到這個名字,有一瞬間的愣怔,繼而放聲大哭。
“那是我的姐姐,你,你叫什麽名字。”
“我名為簫。”
秦姬一度在崩潰的邊緣,她的全世界都崩塌了,可是她想不到姐姐竟有一個摯友,竟肯夤夜深入蠱林緬懷,秦姬腦袋空空的,她太需要一個安慰了,她向前兩步,一把撲在鳳簫的身上,大哭了起來。
鳳簫身子一滞,他微微一挑眉。
他的懷抱,怎可……
他輕輕一推,将秦姬推開:“看來上蒼并非無情,我之摯友,竟有一個妹妹,你姐姐死得冤枉,我已知她死在何人手中,可殺人者是天劍門弟子,連我也有些忌憚。”
“是不是叫符水雲!”
“是。”
“真的是符水雲?!”
鳳簫攤開手心,只見手心裏,躺着一枚拼湊不全的影印符。
“我已将它複原,在裏邊,你能見到秦霜最後一面。”
“給我看!”
“在看之前,你願意被我下蠱麽?”
秦姬一愣。
鳳簫道:“你姐姐也曾被我下蠱,但我從沒傷害過她。影印符對我來說畢竟是重要的東西,對你下蠱,是我們互換信任的方式,你接受麽。”
“接受……”
———–
時間如梭,轉眼之間,已經過去了七日。
這些天,符水雲鞏固了築基之後尚未**的內息,便開始鑽研鈍劍道人送她的老舊竹簡。
竹簡是文字和圖畫記載,不如時下可以呈現動畫的玉簡方便學習,需要極高的悟性。
符水雲便不眠不休鑽研進去,往往因為竹簡上的一句話,思考上兩三個時辰。
竹簡裏所述是一套劍法,據說是出自太古時期一位樵夫出身的劍尊所創,名字也很有樵夫的氣息——“三柴劍法”。
“劍鋒三現,虛實難辨。”符水雲不但記在心中,且時時都在守心居外的湖畔行劍。
這期間風無涯來看望過符水雲幾次,符水雲都在認真習劍,風無涯只遠遠地望了一會兒,符水雲的招式行雲流水,并無大錯。
風無涯越來越覺得符水雲是天生劍骨,悟性極高。
而遠在雲夢澤邊陲,秦蓁和瓊華仙子又陸續返回,瓊華仙子并未找到什麽實際性的答案,她不知道秦蓁是不是跟她一樣。只是,瓊華仙子細心地在當地發現了一種村人皆知,她卻不知的野菜,她采集了幾株,放進了靈植空間裏。
這一日,符水雲在湖畔練習三柴劍法,忽有一人踏波而至,符水雲飛來飛去的劍刃差點沖向她。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瓊華仙子,瓊華仙子眼見符水雲手執滄海劍指到了自己眉心,卻并不閃躲,只是在符水雲大驚失色的神情裏,溫聲地說道:“屏氣屏息,劍鋒向下,靈力順發。”
符水雲凝神,屏氣凝息,瞬間将蘊含了靈力的劍鋒導向地下。
地面上頓時炸開一道小坑。
符水雲驚魂未定,連忙俯首作揖:“弟子冒犯了長老!”
瓊華仙子擡手将她扶起:“是我不請而來,打擾你練劍才是。”
“弟子不敢。”
恰逢其時,風無涯又在太虛封頂朝着弟子境眺望,只見瓊華仙子擡手扶起符水雲。他眉頭微微一簇,“她怎麽找起了符水雲……”
風無涯靜默遠觀。
瓊華仙子盯住符水雲的眼睛,在符水雲驚詫的眼神裏,緩緩拉起她的手,微微笑道:“行劍時,心要穩,手要定。戰場上,戰局瞬息而變,不可以一招而敵衆法,你要學會以變制不變。比如剛才的情形,若我不點你,你是不是要強行收了靈力,再收劍氣?”
“剛才我沒有想那麽多……憑本能反應,可能會的。”
“會造成什麽後果?”
“可能靈力反噬自己,我會內傷。”
“所以,應變心理,要時時秉持,記住了麽?”
“弟子記住了……”
瓊華仙子點了點頭:“你一定驚訝我為何尋你而來,你跟我來我的洞府,我有一些話想和你談談,你願意随我來麽?”
符水雲盯着瓊華仙子,只覺她周身氣機溫存,強大的陣修的氣場源源不斷地被符水雲感知,此人身上沒有戾氣,亦沒有殺業深重的殺伐之氣。
符水雲緩緩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小寶貝們,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快要出現啦,期待麽?
弱弱的說一下不是男主,但是,是一個重要的角色,我猜你們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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