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刀霜劍嚴相逼
皇宮傳來消息,說是皇後生病,宣命婦入宮侍疾。我勉強應了,背地裏卻忍不住犯嘀咕,我與皇後非親非故,甚至可以稱得上敵人,縱然我和她無事,可背後的家族,所處的黨派,是不死不休的。
她召我,我是不能拒絕的,一來無事可作借口,二來家裏就我一個,我拒絕算抗旨不尊,她要對付我易如反掌。莫論她如何,光是律法一關,便過不去。
這一去,不知多少時間,我叮囑他們安心待着。思來想去,帶走蓁蓁和我一起進宮。梧桐算是我的左膀右臂,管家是一把好手。蓁蓁年輕卻規矩,梧桐到底有些活潑。有梧桐在家,我也能放心。
皇後果真病的不輕,可沒有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我特地穿了一身淺色,皇後病了我還穿豔色,怕是不要命了。
我到了,她已經吃了藥睡下。其餘幾人,不是皇後娘家人就是太後娘家人。那幾個夫人見了,面色各異,只差有心急的問,我怎麽來了。
這事怎麽論怎麽奇怪,皇帝雖年輕,初登大寶,可做事卻不年輕,後宮也充盈,什麽才人美人,位分高低不論,個個都是大家之女。
給皇後侍疾一事,交由內命婦不比宣外命婦入宮來的好?
再者,屋內屋外,俱是親族好友,偏偏選了我一個非親非故的。皇後的的确确病了不假,可身邊人總沒事。
我不懂醫術,看不出她是無意還是人為,若是人為,又求什麽呢?
我與那群夫人寒暄兩句就在一旁看景了,左右做事輪不到我,我也樂得清閑,上趕着做無事忙,還怕人家腹诽我藏奸呢。
沒讓我們直接留在宮裏,相反日日出入,晨昏定省,我在家也沒對父母這麽恭敬過,反而要天天照顧皇後了。
皇後這病來的快去的也快,不過五日,也便好大半了。我說是侍疾,可實在沒做什麽。那些夫人也如此,頂多和皇後說上兩句話,陪在身邊,端湯喂藥,聚在一起想個讓皇後好起來的主意罷了。
皇後說明日不用再來時,我一顆懸着的心幾乎要放下了。這幾日宛如禁锢一般,叫我時時刻刻渾身不爽。
走在長街上,我正打算回家吃什麽,有一太監攔住了我。
“夫人且慢,陛下請您過去。”
“陛下?找我?”皇後宣了皇帝找,我什麽時候成了香饽饽,他們夫妻一個賽一個的要緊我。
太監點頭道:“正是呢,夫人不信,您跟着雜家走一趟,左右費不了您多少功夫,假傳聖旨可是殺頭的死罪,萬萬不可能騙您的。”
我仔細打量他,一身宮服飛鳥走獸,做工精細,宮裏職位肯定不低,大概不會騙我。
若這是真的,不去,自按抗旨論。
我跟着他來到未央宮側殿,他的确沒說謊,高臺之上,一個身着玄色常服的男子正寫寫畫畫着什麽。
太監恭敬禀報道:“陛下,奴才把江夫人帶來了。”
“你下去吧。”
此時有小宮女正把茶放在他的桌子上,他端起茶杯輕輕一抿道:“涼了。”
那宮女吓得抖若糠篩,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口中求饒說:“陛下恕罪,奴婢不敢了,陛下恕罪……”
他只揮一揮手,立馬有周圍的侍衛把小宮女拖下去,哭喊聲越來越遠。
側殿裏寂靜無聲,我一時呆住,他把筆随意一放,頓時出現了不大不小清脆的響聲,清晰可聞。
我連忙下跪行禮,說道:“臣婦拜見陛下。”我沒有自報家門,想必他能找來我,自是知道我的身份。
他沒有回答。太監早就退下了,我跪的有些膝蓋疼。除了那次除夕宮宴,我還沒有跪過這樣長的時間。
我偷偷直起背用餘光瞟他在做什麽。他正盯着我看,又似乎不是在看我,只是朝我的方向怔怔出神。
宮殿很安靜,我連大聲呼吸都不敢。我能感受到身後蓁蓁不均勻的呼吸聲,呼吸的氣流甚至牽動了我的頭發。
她很年輕,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害怕實屬正常。畢竟高臺上的那個人随時随地就可以讓你萬劫不複。
我也沒見過這般世面,可我仍舊盡量控制住自己,我一亂,蓁蓁也要亂了。
我只感覺,我一顆心快跳出來了。跪的時間越長跳的越快,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回想我從出生開始到現在所有的事情,有什麽可以和這位皇帝扯上關系。
他有一下沒一下的開始敲擊桌子,聲音在空蕩的宮殿回蕩,這讓我更害怕,連身體有些晃動,可我還要穩住心神,不為別的,只為我在蓁蓁前面。
不知道多久,我的膝蓋和腿都沒有知覺了。
他忽然開口說話了:“江夫人,我這兒有一封急報,你要看看嗎?”
我差點沒有反應過來,更加沒有弄懂他話裏的意思。
不過還是盡可能官方又恭敬的回答他:“禀陛下,臣婦一介婦人,不懂政事。”
姐姐告誡過我,多說多錯,因此我不答看不看,
只說不懂政事,讓他自己抉擇才好。若姐姐在就好了,她能指導我話中可有無錯誤漏洞。
他輕輕的笑了出來,手指又開始敲擊桌子。
“若朕說,這是時微來的軍報,是北境之事呢。”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我不能看也不能要看。但聽他的意思,似乎想聽我說要。
我覺得賭一把,左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既然想,那便順了他的意。
于是我回答說:“回陛下,臣婦不常出門,因而不懂戰事,可時微與臣婦乃結發夫妻,臣婦想一觀此信,望陛下恩準。”
我感覺我的聲音在顫抖。天知道這個皇帝想做些什麽。
“那你看看吧。”他把信輕飄飄抛到桌子前面,那封信就乘着風落在地上。
“謝陛下。”明明是被迫着選擇,順着他的意,還要搖尾乞憐,磕頭謝恩。如果可以,我不想看。
我揉着膝蓋站起來,并沒有讓蓁蓁扶我,我清楚,她也扶不了我,雖然她比我體力好些,畢竟年紀不大,将将十六歲。
跪了至少一炷香,當時除夕宮宴,我跪了一炷香腿還好,如今是真麻了。也許,我這麽長時間不下跪,跪不好了也說不準。
把信紙拿在手裏,我有劫後餘生的感覺。
“這是八百裏加急的軍報。”
信不短,大多是在說明我軍軍力以及傷亡情況。
總結一番不過十個字,戰争慘烈,主将戰死,求援。
我知道,時微是副将。
“江夫人可有什麽看法。”
他一問我,我就要跪下回答,我只能提起裙擺,把信撂在地上,跪下說:“禀陛下,臣婦不懂。”這時候,或許裝傻才最好。
他笑道:“欺君可是死罪。”明明帶着笑意,說出來的話卻如此恐怖。
“臣婦乃一介婦人,只識得幾個字,不懂這些。”
他不再盯着我看,反而高呼道:“來人!”
殿門很快就開了,還是之前那個太監。
皇帝随手一指,說道:“你帶她走吧。”話畢,又對我說:“信便送給你做見面禮吧。你若沒想明白,那就好好想想,等想明白了再來。”
他說完話,我更不明白了。
我以為那個公公要帶我出宮,沒想到領我到偏殿,說道:“夫人,陛下吩咐過,讓您在這兒住着,什麽時候想明白了再說。”
說完就離開了,不留給我半點時間。
如此三日,倒是有宮女太監來送衣服被褥,一日三餐,甚至我要什麽,明天他們就能送來什麽。
可我想要回家,唯獨回不了家。
第四日,那個公公終于來了,我忙迎上他,熱切問道:“公公,我何時可以回家?”
“夫人莫急,您想清楚了嗎?”
“求公公指點。”
公公嘆息一聲,說道:“也罷,今日就做個善人了。江夫人,陛下若不下旨動兵,北境附近那些城鎮不敢随意支援,倘若他們不支援,北境時刻都有覆滅之危啊。”
我知道很危急,沒想到這麽危急,這幾日我快把信翻爛了,也沒想到破局之法。他是想我求他發兵支援嗎?
“那公公,我可能見陛下一面?”
誰曾想,他一口回絕了我:“陛下政務繁忙,夫人怕是今日見不到。”
我還是沒想明白,索性打開荷包一觀。裏面有一張紙,上書幾字:明哲保身。本來指望打開荷包解我燃眉之急,沒想到讓我更不明白了。
這荷包我日日都揣在身上,畢竟我離開時分,沈姐姐說遇事才能打開。除了荷包,姐姐送我的成親賀禮——玉佩,也挂在身上。
這是我在這裏待的第五日了,公公終于又來了。
我見到他宛如見到救星一般,急急忙忙問道:“陛下可有空見我。”
“夫人随我來吧。”
依舊是未央宮側殿。那人依舊一身玄色常服坐在高臺之上,寫寫畫畫。
我依禮下跪:“拜見陛下。”膝蓋好不容易好了,今天又要如此,合該它命中有此一災。
他沉聲問:“你可想好了?”
“求陛下發兵,救北境百姓于水火。”我說完了話,又拜下去,為今之計,只有盡量卑微乞求,讨他開心為上吧。
我并不工于心計,不會揣摩人心。若會,想必與時微不會到這般地步……甚至連我也說不清這段婚姻到底是什麽狀況。
他又笑了,他一笑我就害怕。他笑着說話,總能說出些驚世駭俗之語。
“朕若發兵,必有戰争。你拿什麽回報朕呢?”
我感覺到他的目光,頗有玩味之意,他可真不是個東西,自己要出兵打仗,來問我有沒有什麽東西回報他,又不是我要逼他打的,只是我不說,被他留在這出不去罷了。十分可笑了。
“陛下大恩大德,臣婦願結草銜環以報。”我回了他兩句空話,話及此處,我覺得他定然對我有所圖謀,可眼下情況不明,不敢輕易說出什麽。若原先并無想法,我說了什麽,他覺得甚好,是我得不償失了。
他沒有開口,兩人都沉默着,香爐偶爾傳來燃燒的噼裏啪啦的聲響,這香味道奇怪,恰好碰在中間,沒有那麽濃烈也沒有那麽淡雅。我聞不出來是什麽。
片刻,他喚人進來。
他揚揚手臂,“出去吧。”對殿中所有人吩咐。
出了門,我便按捺不住,問公公:“公公,咱們去哪兒?”
“夫人,未央宮偏殿。”
我實在受不了這一切,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跪在公公面前。
“公公,求您為我指一條明路才是。”
我想回去。原本那個看起來宛如牢籠,四方的宅院,此刻對我來說卻像天堂一般。
或許它本就是牢籠,只是裏面還有我所牽挂的一切。
伴君如伴虎,我算體會到了。我就是如今死在他的刀下,也沒有人會過問幾句,一條命輕飄飄的,沒了就沒了吧。
我害怕這一切,甚至連膝蓋和腿都隐隐作痛,他連命都不在乎,又怎麽會在乎我的身體呢。
“诶呦喂。”公公一拍大腿,有些驚慌。他伸手就要扶我,到半路又縮回去。
忙道:“夫人您快起來,辦法有的是,輕易跪不得啊。”
我聽話的起來,跟着他又回去。
進了殿,原也沒人。他就悄聲說:“夫人,這話不該說,可您既然想知道,也就說與您聽了。這萬事中來,逃不過一個情字。”
我不懂,索性明着問:“求公公明白告訴。”
“江夫人何不順從陛下。”他說完朝我一笑,轉身離開。
在我耳中,這句話仿佛晴天霹靂炸開。順從……是我想的那般嗎?
沒來由的,我感到一陣惡心、驚慌,甚至喘不過氣。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向蓁蓁身邊倒去。
似乎一閉眼就是睜眼,可眼前分明是高吊着的白色床帳。
“夫人,您醒了!”我聽到蓁蓁驚喜的聲音。
想說什麽,卻無從開口或者詞不達意。
“夫人是怒急攻心所致,身子還略有虧空,只是……”
這聲音好熟悉,是韓太醫?隔着帳子,我看不清,只看清床前有三個人影。
“公公,還請您暫且回避才是,我有些問題要問夫人。”
公公不肯答應:“韓大人別為難我,這是陛下的令,着人在這看着一步不錯的。”
韓太醫沒有說話。
蓁蓁掀開簾子,把我扶了起來。
不等韓太醫說話,我先問道:“我昏了多長時間了?”
“半日有餘了。”蓁蓁皺眉道。
韓太醫問:“夫人……可是小産過?”
“是。已經過去些日子了,我這虧空還沒補回來嗎?”
他拱手而道:“恕在下一言,夫人身體康健,原不該流産的。”
韓太醫表情嚴肅,我實在看不出什麽來,心卻中有些疑問,他如何知道我從前身體康健的?姐姐同他說過嗎?
只好應答:“當時正亂着,時微又派去鎮守邊關,姐姐故去,父母更不在身邊。原本是好的,倒變成累贅了。”
我一直盯着韓太醫眼神不錯一點,他此刻終于有了些表情,像是不忍?
于是我招呼蓁蓁:“蓁蓁,倒壺茶來吧。”
她乖乖點頭,就轉身出去。
徐國大多講究寝室聚氣,所以內間都建的小,聯通一個外間,是方便不少的。
屋子裏不大,蓁蓁走出去,頓時開闊一些。
韓太醫又道:“夫人身體無礙,只是略有氣血不足并上急火攻心罷了。江大人原有心疾,夫人也要多加保養才是。”
我點頭回答:“多謝韓太醫,我知道了。”
他沉吟片刻,壓低聲音說:“夫人,你我故交,有一言我不得不勸你。昭……端慧貴妃素日可敬可愛,一時故去,總共是難過的。夫人也要愛惜自己身體。死者之所以死,有甘願赴死者,而死者死則生者生,生者既生自該以樂相陪,若生者悲痛不已,遂辜負死者矣。”
我聽完他的話,無比震驚。問道:“你這麽說……”
“誠如夫人想。”
我腦子心裏都亂麻一般,有無數話想要問她,最後萦繞在腦海裏的只剩下一句,姐姐……值得嗎?
不知道韓太醫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蓁蓁什麽時候進來的。連她倒水給我,我都差點忘了接。
我想靜一靜,好好想一想。
我很害怕。
那我應該怎麽辦?
我又想起荷包裏的那四個字——明哲保身。
這是要我絕不答應的意思嗎?可我不答應,時微該怎麽辦,北境駐守的将士該如何,百姓又該怎麽樣。
更遑論,常州村子裏那些我認識的村民。我如今閉着眼睛還能一一想出他們的模樣,甚至手上還帶着裏長夫人送我的那串木珠。
我想寫信送出宮去。當今陛下——蕭琰不許,他不許我出宮不許往外送消息。我當真不知還能問誰幫我拿主意。
倘若從前,我或許可以拿時微聯合雍王謀反一事來騙騙自己。現在依照韓太醫所說,姐姐自願而為,說不準,謀反也有姐姐一份,我又怎麽去責怪旁人呢。只能埋怨自己不争氣罷了。
耗着時間是一計,我耗得起,邊關耗不起了。
蓁蓁就在一旁守着我,我問她:“蓁蓁……”話在嘴邊如何也提不起來,蓁蓁還是年輕了點,連我聽了都暈過去,更別提她會怎麽樣了。
我開始後悔起來,要是多留一個心眼兒,帶了梧桐和我一起……罷了,也不會好多少,相反會累了梧桐在宮裏。
我又躺了一日。第二日仍是公公過來送飯。
他不等我問就說:“夫人,今日又送來軍報,将軍犧牲了。”
我大吃一驚,又差點站不住,幾乎是吼着問:“什麽?”時微,是時微戰死了嗎……這麽快嗎?
“夫人放心,時将軍無事,是另一個副将。”
他嘴上讓我放心,我又如何放心的下來。平日都是我求着說着好話送錢,他才勉強開口兩句,現在不等我問主動相告,想必是陛下示意了。
偏我沒有一點辦法。或許想救他們,只有這一個辦法了。何況這是北境送來的,這個時候不知道時微怎麽樣,北境百姓又怎麽樣了……
他只留下一句:“江大人又該平調了。”就急忙回去複命。
他這是拿父親威脅我嗎?按照他這些年來執政的脾氣秉性,他若不發兵定是不會發兵,若要殺人,定是會殺人。他不動聲色都殺了不少人,何況我這一家呢。
我一夜沒睡,在床上硬生生躺到天亮。蓁蓁進門見我醒着十分訝異:“夫人,您沒睡?”
蓁蓁把水盆搭在架子上。我喊她過來坐在床沿邊。
“蓁蓁,你會不會怪我?”
“夫人?”
“我……我也沒有辦法出去,也沒有辦法送你出去,或許是有的,可是我已經嫁給時微了而且還很喜歡他。這不是個好地方,姐姐就死在這裏頭,我也不想後半輩子都在這裏。可是我能救你能救他們,只要我肯點頭。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盯上我的,我連戒備都沒有。我半點都不如姐姐,姐姐那麽聰慧,我也比不上時微,他從來都是冷靜的,蓁蓁,你說府裏人會不會很急,梧桐人機靈,一定是頭一個急躁的,他們一定很擔心你我吧。”
我不想也不敢去看蓁蓁的眼睛,本來我以為我不做錯任何事,就不會得罪至高無上的存在。原來只要他想,什麽事都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把人逼到這份上。
我越說越糊塗越說越難過,最後忍不住哭起來。
蓁蓁輕輕抱住了我,小聲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但是我知道,錯的不是你。夫人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
蓁蓁本想安慰我,誰曾想,我聽了她的話更加哭的兇了,就連我自己也想不到,我本不想落一滴淚的。
良久,窗外傳進唧唧喳喳的鳥叫聲,我哭的累了才從蓁蓁背上爬起來。
“等公公再來,你家夫人就該是娘娘了。”
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跳下床。
這一等就等到午間。依舊是他端坐高臺,手執一筆寫寫畫畫,侍衛遠遠守在宮殿四角,連香爐裏噼裏啪啦的聲音,點燃的香都與先前一般無二。
我聞過多次了,香味的确刁鑽古怪,估摸着是多種香料混在一起吧。
我照規矩下跪請安,他也依舊晾着我。只是這次,似乎比從前的時辰要短。
他裝作無辜問:“可有何事?”
他既然喜歡裝,我也只能配合他。頂多心裏罵上一句僞君子,臉色不敢顯露半分。
“臣婦鬥膽,請陛下發兵支援北境。”
“哦?朕若發兵,必有戰争。江夫人拿什麽回報呢?”
幾乎是不變的話語,卻能成為萦繞我多時的噩夢,在他眼中,想必又是另一番光景,不過是觊觎臣妻的迂回戰術罷了。
我不由攥緊手掌,沒來由感到氣憤,死死垂着頭不讓自己罵聲出口。此番種種真讓人惡心。
這才能說出那句醞釀許久的話:“陛下恩德,臣婦願以此身為報。”
他又勾唇一笑,點頭應答:“江夫人有此心很好,既如此,朕便恭敬不如從命,不知道,封你個什麽位子好呢,你覺得,昭儀之位怎麽樣?”
聽到“昭儀”二次我竟然有片刻失神,随即是憤怒。他羞辱我不算,甚至侮辱過世的姐姐。
不等我回答,他卻又說:“賜號雲如何?”
自太祖開國以來,後宮嫔妃不曾有過封號,只除了四妃以外。蕭琰真是個古怪東西。
“但憑陛下吩咐。”
“雲娘甚乖呢。”
這句話真讓人惡心。他整個人都讓人惡心。
我求他讓我給宮外寫信,他“大方”允了,還說什麽,我是昭儀,可時時召人進宮。
寫了一封信送給梧桐,我相信,她能明白的。又寫了一封信與父母家族斷絕,他們總會收到消息,我親口告訴他們,好過旁人嘲笑。我雖不覺得我有何錯,可外頭的人卻不會如此想,更何況,蕭琰不開口說,只有我一個跪在他腳下以自身回報,我不能讓父母清譽遭此損傷,更不能姐姐蒙上不幹不淨的名聲。
最後一封信是給時微,我要與他和離。
蕭琰就坐在我身後,一個字一個字看着我寫,直到我在信封上寫上“時微”二字,他仿佛才恍然大悟一般。
“朕竟一時疏忽,還好有雲娘提醒我。公公,傳禮部尚書,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來。”
我不知道他想幹嘛,我依然寫我的信。我對不起時微,對不起父母姐姐,對不起梧桐和時府上下等我回去的那些人。可我什麽都做不到,二者只能取其一。
我想讓他們活着,或許他只觊觎我,只要我從了,說不定就平安無事了。
再者,他還可以強迫我。
蕭琰讓我坐在他身上,我不想,他卻一把把我摟過來,力氣大到我不能掙紮。
三者來的不慢,幾乎是同時進殿,跪在地上叩拜蕭琰。
兵部尚書看起來很年輕,應該比蕭琰還小。
另外二位尚書皆是中年,背有些佝偻。
蕭琰不說話,只用手指輕輕劃過我的臉頰。明明溫柔似水,我卻覺得他下一刻就能用利刃在我臉上開出一道口子來。
我不能躲開。
蕭琰說:“三位愛卿,你們且看看,朕新得一美人,煞是可人。”
三個人皆是擡頭對望,連道不敢。
“朕恕你們無罪。”
還是沒人看我。
蕭琰問:“朕要時微與他夫人江氏和離,禮部尚書,這可合乎禮儀啊?”
“這……陛下乃九五之尊,受天下萬民敬仰,陛下所行之事,乃是萬民之意,自然與禮相合。”
興許是哪句話逗笑了他,蕭琰發出一聲嗤笑。
“兵部尚書似乎有話要說?”
“陛下,臣鬥膽問,時将軍何故,惹得陛下令他與他夫人和離?時将軍正為國守衛邊界,此事一出,倒令無數将士寒心。”
蕭琰不理會,又問:“禮部尚書,你擡頭看看。”
禮部尚書躊躇不決,過了些時候,仿佛下定了決心匆匆撇了我一眼又低下頭。
“愛卿可看出些什麽?”
“陛下明鑒,臣愚鈍,不曾看出。”
“那兵部尚書,看看如何?”
兵部尚書倒是十分利落,他直直看向我,似乎愣住了,随即站起來大喊:“陛下!強奪臣妻!違背人倫,乃是大逆不道之事啊!”
一句話引得其餘二人皆是擡頭。
兵部尚書此時很焦躁,他不顧君臣禮儀,定定凝視着蕭琰。
我聽見蕭琰笑了:“大逆不道?念你我兄弟,就放了你這次不敬大罪,回去讓舅舅好好教導你為臣之道才是。”
兵部尚書依舊跳腳大喊:“時微到底幹了什麽你要讓他妻子入宮!北境可是有我徐國百姓,數萬将士!你今天幹出這般事!叫禦史言官如何,叫百姓将士如何!”
蕭琰看了公公一眼,他立刻會意,招呼左右侍衛把兵部尚書架出去。
兵部尚書沒有反抗,一路任由他們拖着走,只是嘴裏不停。
“蕭琰!你不能這樣!強奪臣妻……”
“讓他說,最好一路從宮裏說到家裏。”蕭琰吩咐道。
他又用手背撫摸我的臉頰,聲音輕柔語氣親昵說着:“雲娘,你說兵部尚書是不是太直了些,朕該讓舅舅教他,對不對。”
“陛下所言極是。”
我恭敬回答他。話中含義卻讓我自己都不齒。
“兵部尚書怎麽能知道,是朕強奪臣妻,還是雲娘愛慕朕呢。”
他在我身上上下其手,我不願意回答他,配合說出這麽惡心的話語來。所以垂頭不言。
他沒較真,又問:“戶部尚書以為如何。”
戶部尚書對着蕭琰叩首,言辭恭敬:“有陛下之愛,乃是天下之幸。”
“禮部尚書呢?”
“此事……”
蕭琰也不急,只是一下一下摸着我,越來越向下走。
在我耳邊嘀咕:“你住摘星樓怎樣?摘星樓足足五層,朕建造時處死了許多工匠才成。不必害怕,定是穩固的。一到五樓都是你的如何?朕一會兒就下旨,把摘星樓和整個禦花園都賜給你。”
“臣憑陛下吩咐。”禮部尚書終于說話了,他再不說話,我就忍不住要說話拒絕了。
“好好好。既如此,就請舅兄讓江氏與時微和離。禮部尚書備江氏昭儀冊封禮才是。”
戶部尚書:“臣領命。”
等二人離開,蕭琰下了旨,封時微為鎮國大将軍,官居二品,戍守邊境。
連着我的信,吩咐八百裏加急送到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