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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心裏本就有火,現下見佩姨娘如此,更加口不擇言:“連孩子都保不住,到了老身跟前,是給老身找晦氣的嗎!還不快把她擡出去——”

老夫人氣喘籲籲的倚靠在床頭,那一邊佩姨娘疼的涕泗橫流,聽了老夫人這無情的話,更是覺得遍體生寒,眉蘭和幾個嬷嬷半攙半抱的把她帶到了長鶴堂的偏房。

沈若華等人也一并跟了上去,沈若華走了慢了些,到偏房前時,陳嬷嬷領着婁大人正巧從長廊處拐出來,婁大人看着很是慌張,急匆匆的和她行了個禮,就邁進了偏院。

陳嬷嬷正打算跟上去,卻被沈若華一把拽到了後面,四下的人都進了屋,沈若華壓低聲音問道:“婁棋的院子離長鶴堂很遠,嬷嬷怎麽領他來的這麽快?”

陳嬷嬷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低聲道:“老奴剛出長鶴堂不遠,就看見婁大人拿着藥箱走在前頭的小徑,老奴就上前告訴他說佩姨娘出事了,他就跟着老奴過來了。”

陳嬷嬷畢竟年紀大閱歷廣,身為楊氏的貼身嬷嬷,也比尋常人敏感些,她告訴沈若華:“大小姐,老奴覺得佩姨娘的胎有些不大對勁,今兒早老奴和夫人去看她時,老奴聞到些怪味……”

沈若華和陳嬷嬷一道走進屋內,楊氏等人候在外屋,臉上的神色有些壓抑,金氏揪着手帕抹起了眼淚,顧氏坐在她身側安慰:“二嫂,你別哭了,吉人自有天相,佩姨娘的胎像一直穩固,不會出事的。”

金氏收斂了眼淚,“希望如此,近些日子府上不太平,我是再也聽不得這些事了。”

沈若華掃了金氏一眼,與楊氏四目相對,母女倆交換了個眼神,楊氏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大約過了兩盞茶的功夫,沈正平健步如飛的走進偏房,他略過同他見禮的衆人,快步走進裏屋。

佩姨娘倒在裏屋的床上,屋內蔓延着血腥味兒,眉蘭跪在一旁抽泣,哭的好不傷心。

婁大人沾了一手的血,面如土色:“大人,佩姨娘出了這麽多血,胎肯定是保不住了……”

跟着沈正平一道進屋的楊氏心裏一咯噔,她先發制人,上前質問說:“你之前不是說,佩姨娘的胎像穩固?還日日給她喝安胎的藥!既然胎像穩固,怎麽突然就小産了!”

婁大人慌張的跪下:“夫人恕罪!我也不知姨娘為何會突然如此,之、之前查看時,姨娘的胎像,的的确确是穩固的,大人,我不敢說謊啊,請大人明察!”

沈正平額上青筋直跳,他冷冷的盯着楊氏,吩咐站在身旁的管家:“佩姨娘這些日子一直住在沉月閣,如今肚子裏的孩子出了事,為了洗清夫人的懷疑,你領人去把沉月閣裏裏外外搜查一番!”

楊氏心裏已然猜到了些,但越是如此,她心頭越涼,置于腹間的手微微顫抖:“老爺……當真要如此做?”

沈正平不動如山的看着她:“我這也是為了洗清夫人身上的嫌疑。”

楊氏倏地阖眸,眼尾染上一抹紅,她強忍着心底的委屈和憤恨,甩袖背對沈正平,緩緩挺直背脊,聲音輕顫:“好……既然老爺是為了我好,我自然不能說什麽。我問心無愧,就是搜,又能如何。”

沈若華隔着一層珠簾看着裏屋的二人,隐在袖中的手摳破了掌心,站在她身側的陳嬷嬷抹了把眼淚,轉身跟上了去搜院的管家。

過了須臾,管家捧着一個小案走了進來,他邁進裏屋,将小案平舉過頭頂:“老爺,這是佩姨娘今早喝的安胎藥。老奴聞着,這安胎藥的味道甚是奇怪,便自作主張拿了過來。”

管家從外屋走進裏屋,途經金氏等人的身側,她們自然也聞到了那氣味,不由自主的舉起手絹掩鼻,顧氏将帕子在鼻子前揮了揮,“這是什麽味道,竟如此難聞?這味道的安胎藥,我倒是從未聞到過。”

“這安胎藥的味道也忒濃了,如此重的藥膳喝下去,真能對孩子好嗎?”金氏附和道。

沈正平擰着眉把那藥碗端了起來,看着眉蘭問道:“今早,你家主子喝的可是這個藥膳?”

眉蘭直起身子,伸着脖子看了過去,又細細聞了聞,說道:“的确是這碗藥膳,但今早奴婢急着跟姨娘來長鶴堂,就暫且把藥碗放在了房中,還未來得及清洗……”

“如此重的藥味,縱然你不通醫理,也該懷疑這藥膳是否合理吧!”楊氏出言質問。

倒在床上的佩姨娘虛虛開口:“這藥膳的配方,是老爺給妾身的,每一日都是婁大人和眉蘭在煮,老爺怎會害妾身。”

佩姨娘漆黑的雙眸死死盯着楊氏,她身邊的人都是沈正平給的,沈正平如此在乎她肚子裏的孩子,身邊的下人不可能會有問題,而她所住的地方,恰恰是楊氏的地盤,誰也不知,她是不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沈正平解釋道:“藥的配方,乃是郝禦醫專門寫給我的,婁棋每日都會煮好了給佩兒端過去。只是這藥膳,郝禦醫曾煮來一次給我聞過,并沒有如此大的氣味。”他幽幽睨了一眼婁棋。

婁棋身子一僵,無措的咽了口口水,仰頭道:“大人,小的每日都是按配方煮的——”

“爹爹懷疑配方有問題,倒不如找別的大夫來瞧瞧。”站在珠簾後的沈若華淡淡道。

金氏眼皮一跳,她伸手把身側的方嬷嬷推了出去,說道:“方嬷嬷懂一些醫理,之前我有孕時一直是方嬷嬷在照料,大哥和大嫂都知道,現在找府醫前來未免太耽擱時間,不如讓方嬷嬷先看看?”

沈正平揮了揮手:“讓她過來吧。”

方嬷嬷弓着身從外屋走了進去,她雙手接過藥碗,仔細聞了聞,又用手指刮下一些殘渣在口中嘗了嘗,皺着眉說道:“回老爺,這藥膳對有孕的女子,的确是安胎的寶貝,可是老奴嘗着,這碗裏的一味藥,好像放過了量。雖說這好東西不嫌多,但補藥吃多了也是毒藥,這藥膳裏頭的麻葉煮的量太多,會使孕婦夜夜多夢,安睡不穩。”

眉蘭立即反駁:“嬷嬷說假了吧,姨娘日日睡的可是十分安穩,若是姨娘睡不穩,難道會不和老爺說嗎?”

“那是因為麻葉放多了,也會致幻。”方嬷嬷不緊不慢的說道,“姨娘喝這藥膳喝的多了,體內的毒素自然也越積越多,時間長了自然就察覺不得。”

沈正平沉了臉,“她自己察覺不得,難道你們都察覺不到?”

沈正平狠狠踢了婁棋一腳:“藥方在你手裏,藥膳日日都是你煮,她的平安脈也是你診,原來是你這混賬東西在背後算計我,害的我險些誤會了夫人!”

“你為何要害佩兒!”沈正平吼問。

婁棋支支吾吾半晌,急的滿頭大汗,最後扛不住了才道:“老爺饒命啊,這都是、都是眉蘭要小的做的啊!是眉蘭和小的說,佩姨娘日日欺辱她,她心有不甘,就想讓姨娘在孕間吃些苦頭。小的沒想到姨娘會小産啊,小的也是無心的老爺!”

他跪行幾步,抱住沈正平的大腿哭求,眉蘭跌坐在地,嘤嘤的哭:“老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佩姨娘沒想到,她最信任的兩個人居然會一道背叛她,她猛地掀開身上的被子,踉跄着走下腳踏,一巴掌扇在眉蘭的臉上:“賤婢!你居然害我!我哪裏對不起你,我哪裏其辱你!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你還我孩子!”

瞧着她彪悍的舉動,站在珠簾後的沈若華眉頭一挑,嘴角微微彎起。

沈正平見她從床上下來,心口猛地一顫,連忙上去把她拉開:“佩兒!你冷靜些!”

佩姨娘氣瘋了,連沈正平拽她都不肯停手,直到沈正平不耐煩的将她掼到床上,她才冷靜了下來,開始嚎啕大哭。

不是哭孩子,而是哭自己。她身份低微,本就靠着這個孩子母憑子貴,卻不成想,就這麽被兩個蠢貨弄沒了。

楊氏并未放下警惕,她看着眼前這出鬧劇,總覺得還不曾結束。

佩姨娘坐在床邊哭了沒多久,偏房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幾個嬷嬷抱着一些衣裳和一幅繡了一半的刺繡跑進了裏屋,陳嬷嬷緊随其後,跑的滿頭是汗。

楊氏伸手将她攙住,皺着眉說:“嬷嬷跑這麽急做什麽?”

陳嬷嬷抹了把眼淚,壓低聲音對楊氏道:“她們說夫人給佩姨娘的衣裳上有麝香氣,滿屋子的翻東西,小姐之前送給夫人的幾個首飾都讓他們砸碎了,他們随便抱了幾件衣裳就跑了過來。這、這明擺着就是冤枉夫人。”

陳嬷嬷都這個歲數了,都被氣出了眼淚,她就不明白了,她們夫人這樣溫和的性子,憑什麽這沈府總有人要對她們夫人不利,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楊氏眸光閃了閃,臉上沒有過多的驚訝。現如今這局面,她早早就猜到了。

那幾個嬷嬷抱着東西走進裏屋,沈正平順勢看了過去:“怎麽了?這些都是些什麽東西?”

佩姨娘分了一縷思緒看過去,鼻尖又是一酸,她拉着沈正平道:“老爺,那、那是妾身繡給孩子的小衣裳,妾身才、才繡了沒兩件,本想着孩子出生給孩子穿,可、可是……”

那幾個嬷嬷說道:“老爺,這些衣物上,都有麝香的氣味。”

佩姨娘哭聲一滞,震驚的瞪大雙眼:“你說什麽?”

沈正平騰的起身,強忍着怒火問道:“你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那幾個嬷嬷顫抖着把話重複了一遍,頓了頓又加了句:“除了這小衣裳,這些衣物,都是從夫人的房裏搜出來的。”

珠簾外的衆人伸長了脖子往裏看,顧氏捏了捏手中的扇柄,躊躇道:“那、那幾件衣裳,我前陣子,好像的确看大嫂穿過……”

“大嫂她、怎麽會在衣裳上染麝香呢!”金氏咬着唇,一幅不敢相信的模樣。

佩姨娘盯着那幾件衣裳看了半晌,猛地回過神來,她抓着沈正平的手喊道:“老爺!之前夫人來側房看我,都穿過那些衣裳!我給孩子縫衣裳的線,也是夫人所給!”

“梅兒!”沈正平假做震驚的看着楊氏,他強忍着內心的狂喜,做出一副失望的模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楊氏不慌不忙的看向沈正平:“旁的不說,老爺可知道,那麝香對女子的身子有多大的損傷?我為何要熏在衣物之上,還日日穿着。”楊氏頓了頓,“至于那縫制衣裳的絲線,是我讓佩姨娘身邊的眉蘭自己去選的,我也不知佩姨娘會心血來潮,給孩子縫制小衣,那絲線上有麝香,與我又有何幹系!”

“眉蘭!”佩姨娘咬牙切齒的喊了她一聲,“你這賤婢,還敢有所隐瞞,你究竟背着我做了多少勾當!”

眉蘭驚慌失措的跪正,流的滿臉是淚,也不肯開口:“奴婢承認是奴婢害了姨娘,奴婢對不起姨娘,奴婢該死!”

她踉跄着起身要去撞柱,卻被站在一旁的方嬷嬷拉了回來,她擰着眉說道:“老爺,藥膳裏加多了麻葉,時間長了才會對孩子有所損傷,但佩姨娘食用藥膳的時間,還遠遠不夠麻葉發作的時候。”

沈正平掃了一眼眉蘭:“她定有所隐瞞,管家,把她拖下去,務必要讓她吐出真話!”

管家颔首,擡手招了幾個家丁,堵了眉蘭的嘴,半拖着往屋外走。

跪在一旁的婁棋兩眼通紅,眼看着眉蘭就要被拖出裏屋,他身子猛地一轉,跪行着來到沈正平腳邊:“求大人饒了蘭兒!小的說真話,小的什麽都說!蘭兒也是逼不得已的啊!”

他身子顫抖,哽咽道:“蘭兒都是依照大夫人的指示做事,蘭兒的家人被大夫人所威脅,蘭兒不得不從啊!老爺,求求你饒了蘭兒,小的願将功補過。”

“是夫人讓蘭兒把姨娘繡小衣的絲線浸泡了麝香水,藥膳多加麻葉,是為了掩蓋佩姨娘身上的麝香氣味,夫人衣物上熏的麝香,則是為了接觸姨娘時,讓姨娘聞見導致胎像不穩。這都是夫人的計劃,小的對眉蘭情根深種,也因此被大夫人要挾,小的自知有罪,可……可蘭兒是逼不得已,求老爺饒命!”

“一派胡言!”

珠簾撲朔朔的擊打在一起,與那清冷的嗓音交雜。

沈正平快要脫口的話哽在喉間,憋得老臉通紅。

他看着走進裏屋的沈若華,額上青筋跳了跳,“此事與你無關,你不要插手!”

“被誣蔑的乃是華兒生母,華兒怎能站在屋外,任由母親被人揉搓捏扁。”沈若華看着沈正平,忽而笑了起來:“爹爹方才還自責險些誤會母親,此時卻絲毫不懷疑這騙子的謊話,想來是根本不信任母親。”

沈正平嗤笑了一聲:“人證物證具在,你要為父如何相信!”

“物證?”沈若華挑高黛眉,随手拎起那嬷嬷手裏的一件衣裳:“就憑這幾件熏了麝香的衣物?”

“至于人證,婁棋的話毫無邏輯可言,算什麽人證!”沈若華斬釘截鐵:“亦如我娘方才所言,熏了麝香的衣物,僅僅穿一日對女子的身子都是天大的損傷,喝多少補藥都不一定補得回來。我娘為了除掉一個丫鬟的孩子,用得着使用如此愚蠢的計謀?”

“我娘在佩姨娘懷孕期間,曾被二夫人和三夫人看見,穿過這些衣裳,既然看見過,自然是在一起,能驚動胎氣的麝香熏得定然不少,若我娘穿時,衣裳上有麝香氣,為何二伯母她們從未提過,難不成父親要說,二伯母她們,也是我娘的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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