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臨了，她們在山頭看着方丈入土，夕陽陪葬。
無妄感慨頗深，淡淡說道：“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阿寧，你要保重好自己。”
“你也是。”
方丈圓寂後的頭七天，是葉寧最清閑的幾日。聽說王公國戚也有人來。
朝代更疊之初，他們來倒不是因為佩服方丈的為人，只是貪戀方丈的名聲，彰顯其同德之心。
連靜慧師太都忙得忘了葉寧，葉寧不是在小佛堂念經超度就是在屋檐上看那片梅林。
“看你是将至寺的人，怎麽不去佛堂悼念，反而一個人在這兒賞梅？”
葉寧被吓得差點坐不穩摔下去，還好那人一把拉住了葉寧。
看他的模樣，比無妄還大，衣着倒是瞧不出什麽。來祭奠的人都穿着白色素衣，只是看衣服的料子便知他不是尋常人家。
從那日上将至寺起，葉寧就不愛說話，除了在無妄面前能做回幾分真實的自己，其餘時候基本閉口不言。
所以，葉寧并不想理他，只是拂了拂适才蹭到屋檐上的灰塵。
“你是聾子還是啞巴？”
他這輕狂的語氣令葉寧斷定他定是那戶富貴人家的公子。
葉寧的冷漠并未讓他退避，他站到葉寧旁邊，猛吸一口氣，喃喃道：“高處的梅花可真香。”
聞言，葉寧才答道：“我不是将至寺的人，只是來這裏修行。”
來将至寺三年，葉寧找不到歸宿感，除在方丈身邊時才略略安心，所以她一直沒把自己當作将至寺的人。否則，她那一頭烏黑細膩的長發早就剃了。
“原來你會說話，瞧你人嬌小，臉上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葉寧站起來，發覺來人竟比她高出一個頭！
不知作何回答，葉寧拿靜慧師太的話堵他的口，“佛門乃莊嚴肅穆之地，方丈去了，難不成我要見人就笑？”
屋檐旁的斜坡硬生生被她和無妄踩出一條路，葉寧順着原路折回，抛下一句話，“我走了，你且慢慢賞此處美景。”
那人好生聒噪，見葉寧走他也走，還在背後吵吵嚷嚷個不停！
葉寧蹙眉走着，聽得背後刺啦一聲，她回頭一看，原來是滑倒了。
既不是佛門中人，那倒不必死守清規戒律；既是佛門中人，哪有見傷不救的道理？
葉寧返回扶他，他自己拉起了褲腳，還好只是蹭破了一點皮。
“還能走嗎？”
“你扶着我我或許能走。”
沒法，葉寧托着這個人下了坡。
看起來那麽瘦，沒想到還挺壓秤的。
“你在此處等着，我去拿些藥酒來給你擦拭。這會兒寺裏人都忙着，沒空管你，你叫什麽名字，我叫你家人來接你。”
那人坐在屋檐下，說道：“我自己來的，你去拿些藥酒就行。”
葉寧才不信，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怎麽會自己來。他既然不說，想必是不想說，傷得也不重，拿些藥酒一塗，走路應該能湊合。
“诶。”
葉寧回頭，不知他又有何事。
“你還要修行多久？”
葉寧也不知道，方丈叫她不要下山，那想必是——
“一輩子。”
說完，葉寧就要走，那人在背後繼續喊，“你打算把自己困在寺裏嗎？你不想出去嗎？”
葉寧加快了步伐。
她怎麽不想呢，可越想就越無力。
見着女孩匆匆離去，男孩便知道了答案。
等葉寧拿來藥酒，屋檐下卻是人影都沒了。她把藥酒放在地上，四處找了一圈，确定沒有屍體才放心他應該是自己走了，葉寧也該回佛堂了。
方丈走後，靜慧師太對她是苛刻至極，雜役苦活都攬到她身上。
葉寧忍着，好在後來将至寺新來的人會幫她。他說他和無妄是一個道觀的，也來将至寺修行。
和那時的無妄倒是一般大。葉寧看着他時常想起無妄。
只是無妄修了三年便走了，他待了六年卻還不走，待到葉寧出落得亭亭玉立，佛衫也蓋不住她的不染塵世的出挑氣質。
六年裏，葉寧只上過大佛堂幾次，卻時常收到香客驚豔的目光。
誰能想到呢？深山寺廟裏藏了這麽個美人。
後來寺裏來的男人越來越多，靜慧師太讓她上大佛堂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靜慧師太的內間越來越寬敞。
還好葉寧眉眼間帶着冷意，長年如素使她身姿瘦削，倘若她生得再美豔一些，氣質世俗些，那這佛堂倒更像是煙花柳巷，惹得葉寧厭惡不堪。
她越發想下山躲過這些把她當熱鬧看的不懷好意的打量。
那日葉寧實在受不了，故意惹惱靜慧師太，她便可安安心心的做苦役。
葉寧恹恹的來到後院浣洗全院人的衣物，卻被止方看到了。
“無提，你怎麽又被罰了？我帶你去要說法！”
“沒事，是我故意被罰的，實在不想在佛堂被當個活觀音一樣觀看。”
止方頓時明白了這個月來葉寧所有的不快。
“止方啊，你在将至寺待了六年，這是不打算回道觀了嗎？”
他受人所托待在這兒幫她，竟不知不覺待了六年。只是眼前這個姑娘實在惹人心疼，他本想待三年意思一下就行，結果又待了三年。
“嗯……我明日回。”
其實每個月他都會寫封信給那人報告葉寧近況，他也問過那人既然舍不得為何不親自來。那人只說這條路不好走，待得越久便越無法自拔，渴求的也會越多。
他要的，豈止是守在葉寧身邊？只怕說出來便會敗壞道觀風氣。
在信裏他說：“這是一條不歸路。”
若他真那麽自私，無論說什麽也要帶着葉寧走上那條路，他便罷了，他不想葉寧也飽受世人非議。
思來想去，這已經是最好的法子。
六年來，雖不在，她的一嗔一怨，一喜一怒他亦知道。
如此便夠了。
“無提，靜慧師太說讓你去佛堂禮佛，衣物晚間再洗！”
葉寧真的受夠了，來報的人不過是個傳話的，葉寧不想為難她，先應着了。
“你告訴靜慧師太，我待會兒就來。”
話說出去，葉寧卻不動，自顧自的浣衣，等着靜慧師太忙完來和她對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