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上前,一邊褪下身上的外袍,将楊清音肩上的衣裳一把掀起,蓋上了自己的。
他冷着臉把那件灰色長袍摔進了陳力的懷中,陳力擡手接住,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尖,顯得有些心虛。
楊景恒瞪了他兩眼,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高元舉,驀地皺起雙眉:“他怎麽會在府上。”
楊景恒呢喃了一句,忽而大駭:“清音,難不成是他偷偷潛進府上,還不肯對你死心!”
楊景恒本來是不知道高元舉愛慕楊清音的事的,可沈戚受了沈若華的叮囑,特地把這事和他提了。
得知妹妹受了他的騷擾,楊景恒怒不可遏,他并未把高元舉舉薦到尚德書院,而是把他送去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書院,替他找了個累活,基于他還沒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楊景恒也沒有趕盡殺絕。
他本以為,高元舉離開楊家後就能死心,看清楚他和楊清音之間的距離,但楊景恒萬萬沒有想到,高元舉根本就是個瘋子,半夜潛入楊家打算還打算對楊清音不利!
楊景恒雙手攥拳,青筋凸起,狠狠給了高元舉一腳:“龌龊下流的東西!”楊景恒和父親學過武,發起怒來腳下的力道一點兒不比陳力差,高元舉本就被陳力打了一頓,現在挨了楊景恒幾腳,已經開始吃不消了。
眼看他翻着白眼要暈的模樣,楊清音颦眉上前拉住了他:“夠了哥哥,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楊老太師夫婦邁進堂內,荷鳶跟在二老身後,一邁進門檻就奔了上去:“大小姐,您沒事吧!”
荷鳶腦袋上鼓了個包,索性沒有出血,她在那侍衛找到她之前剛醒,發現楊清音不在周圍,她慌慌張張的去找了楊老太師,把前因後果告訴了二人。
楊太師臉色鐵青,目光觸及倒在地上的高元舉,想到他要對自己的孫女行混賬事,楊太師一個健步上前,照着他裆下便狠狠一踹,一腳下去,高元舉便漲紅了臉,疼的流了眼淚。
楊老夫人越過在地上打滾的高元舉,走向楊清音:“音兒啊,你沒出事吧!”楊老夫人眼尾濕潤,着急壞了。
楊清音安撫的拍了拍老夫人的手背,“祖母別怕,他并未得逞。是陳力到的及時救下了我。”
老夫人往她身後看去,陳力挺直了背脊,嚴肅問好:“陳力見過楊老夫人。”
“原來是你啊。”老夫人還記得他,這小夥子看着弱不禁風,上回挨了老東西的一掌還能面不改色的離府,事後老太師還和他感慨過,誇陳力人不可貌相。
這才過了多久,人家居然又救了楊清音一次。
楊老夫人連懷疑他為何在府上都忘了,連聲致謝。
楊景恒冷冷的看着高元舉,問楊太師:“祖父以為,該如何處置這狗東西?”
楊清音聽見,敢在楊太師前開口:“扭送官府吧,深夜潛伏府上偷盜,僅此一條,便能斷送他的去路。”
高元舉身無分文,唯一的出路就是會試,若是他安安分分,興許能考個好名次,可他這次踩了楊清音的底線,東岳的文人對道德的要求都是極高的,曾因偷盜入過獄,這輩子就和科舉當官無緣了。
高元舉疼的滿頭大汗,眼睛都睜不開了,朦胧間聽見楊清音這話,恨得牙根都冒出了血。
還沒等他對楊清音露出仇視的表情,便被楊景恒一腳踢暈。
實則若是不扭送官府,楊家完全能做到讓高元舉生不如死,但既然楊清音這麽要求了,楊太師和楊景恒還是選擇聽她的,楊景恒命人把高元舉拖出了正堂。
他轉過身,薄涼的目光直直落在陳力身上,讓他無處可躲。
“現在,輪到你解釋了。”
“這麽晚了,你為何會在楊府。”
…
…
“當真!”沈若華略微瞪圓了眼,拍案而起:“那混賬東西,居然狗急跳牆!”
楊清音拉着她的手,笑着将她拉回了位子上,“即便他狗急跳牆,我還不是毫發無損,沒事的,你莫要着急。”
沈若華十分自責:“怪我,當初該要哥哥提醒表哥,多注意他一點。”
沈若華對高元舉到底還不了解,她只知當年高元舉喜歡楊清音是為了權,到頭負了她害她懸梁自盡。
卻不知,原來高元舉根本就是個瘋子,前世楊清音喜歡他,他卻棄如敝履;今生楊清音不喜歡他,他便百般糾纏,他那所謂的愛慕,簡直叫人作嘔。
楊清音沒有注意到沈若華陰沉的目光,她長睫稍斂,撫了撫皓腕,眉宇間透出幾分柔和之意,她目光不經意的往身旁瞥了瞥,驀地愣了,“華兒……華兒!你瞧瞧那邊那個,是不是裴家的小姐?”
楊清音拉着沈若華的手,示意她往邊上看。
她二人約在京內湖畔的一處涼亭,邊上的池塘上修了一座九曲橋,不遠處,一個女子穿着淺粉色的衣裳,手裏拿着把團扇,步子款款的往這邊來,那張臉嬌柔又媚态,合該是京中老爺們最喜愛的長相。
楊清音眯了眯眸,諷刺的哼笑:“裴家的小姐今年二十有五,竟還穿如此粉嫩的衣裳。”
當年裴甄倒貼沈正平的事傳遍了京城,為了嫁進沈家,不惜夥同沈老夫人,打算背着正妻悄悄嫁進沈府。
這些年過去,看着好像是裴甄癡心,非沈正平不嫁,實則是當年她的事跡震驚了全京城,京城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是極重名聲的,誰會允許家中的男輩,娶這樣一個名聲狼藉的女人!
裴甄嫁不出去,才給自己立了一個癡情的牌坊。
今年她已經二十五了,京城出了名的老姑娘,若再不嫁人,嫁的就只能是鳏夫了。
楊清音支着下颚,收回了目光,低聲笑問:“若華,你說,平日裏她連裴府都不出,今日突然出來走動,還碰巧與你我二人撞上,可是巧合嗎?”
“她今年二十五了,再不嫁人,等戶部尚書卸任,她就只能嫁鳏夫。想必,也是迫不及待了。”沈若華團扇擋口,挺了挺背脊,二人說了沒兩句,裴甄便走了過來。
“沈姑娘、楊姑娘,真是好巧。”裴甄來到二人身側,笑着說道:“今日天色正好,想不到妹妹們也在這兒賞景。”
楊清音緩緩起身,瑩瑩行了一禮:“裴姑姑安好。”
裴甄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她身後的丫鬟擰了擰眉,替主子抱不平:“楊姑娘,我們姑娘還沒出閣,你怎能喊我們姑娘做姑姑呢。”她低聲嘀咕:“堂堂楊府的大小姐,竟也像那些長舌婦一樣麽。”
“蓮兒!”等她說完了,裴甄才假做嗔怒的制止她,歉意的看着楊清音:“我這丫鬟心直口快,實則并沒有什麽惡意,還請楊小姐別放在心上!”
她咬着下唇,眼尾瞥向沈若華,瞧她用團扇遮擋着半張臉,清冽的雙眸垂着,不禁開口說道:“若華姑娘怎麽不說話?莫不是,厭煩我?”她眨了眨眼,長睫濕潤了一片:“我知道,五年前的事,若華,還記在心上、還在怪我。”
“裴小姐說笑了。”沈若華移開團扇,悠悠扇了兩扇,搭着習嬷嬷的手站了起來:“無非是想要進門的妾室耍的不入流的小手段,裴小姐只是開了個頭,這些年看的多了,我和母親,早就沒感覺了。”
裴甄臉上血色盡退,她的臉皮的确也厚,被沈若華這般直白的羞辱,還沒羞愧離去。
她站直了身子,眼中冒着淚光:“若華,你年紀還小,你根本無法理解,我對你父親的愛。當年我是因為太愛他,才、才一時頭腦發昏,答應了老夫人。我求求你,華兒,你原諒裴姨,好嗎?”
裴甄伸手欲要抓她,沈若華躲瘟疫似的避開了她的觸碰,眉宇間的厭惡不帶絲毫遮掩。
末了,青蔥般的玉指還撫了撫被風撩起後、碰到了裴甄的衣袖,分明是極為刻薄的動作,由她一番流水的似的做來,倒是十分賞心悅目。
裴甄氣紅了眼,袖下的手死死握緊。
蓮兒大步上前,張口便道:“沈姑娘未免忒刻薄了吧!這些年來,我們小姐承受了你們多少的謾罵,小姐不過是喜歡沈老爺,小姐連正妻之位都不要,你們還想如何?一個妾室都容不下我們姑娘嗎?你們硬生生把我們小姐蹉跎成了老姑娘,就一點也不愧疚嗎!”
站在沈若華身後的習嬷嬷雙眸一眯,幹脆利落的甩了蓮兒一巴掌:“主子說話,輪得到你一個丫鬟在這裏說三道四!”
沈若華目光涼薄的看向裴甄:“那,依裴小姐的意思是?”
裴甄咽了口口水,“我、我,華兒,若是你能替我勸一勸梅姐姐,讓梅姐姐放下當初的隔閡接納我,我在此立誓,定會把梅姐姐當成親姐姐看待,将你和戚兒當成我的孩子,若梅姐姐不願意,我進了府,絕不留宿正平一晚,可好?”
楊清音憤怒上前,一把将裴甄撥開,怒道:“你還要不要臉?你可知你如今多大了?旁的女子像你這般年紀,都已經是做娘的人了,你這麽厚的臉皮,怪不得在京城熬成了老姑娘!”
楊清音平日看着溫柔,實則發怒時最是盛氣淩人:“你究竟是癡情沈侍郎,還是因為京城沒人敢娶,大家都心知杜明,你想給沈侍郎做妾,你為何不去找他,不去找沈老夫人,你來找若華和姑姑是什麽意思,純粹惡心她們嗎!”
“當初你是如何跟着沈老夫人、沈正平騙我姑姑的?你現在來立誓,做什麽好人!滾!若再叫我知道你糾纏若華和姑姑,我定讓你後悔!”楊清音幹脆利落的甩了她一巴掌,拉着沈若華便徑直離開。
穿過九曲橋,她才冷靜了些,氣卻還沒消:“我從未見過如此不要臉的人!”
“裴甄當真是一塊毒瘤。”習嬷嬷攙着沈若華,嘆了一口氣:“當初夫人因為她和老爺的事,登時就氣病了。這些年她雖沒再來過沈府,可日日在外頭宣揚說,對老爺情根深種,私底下不少惡心夫人。”
楊清音步子驀地一停,她抓住沈若華的手腕,略有些着急的說道:“對!裴甄如今已經二十五了,她能忍這五年,定是因為忍不下去,她才來找你和姑姑的,華兒,你定要叮囑姑姑,切莫被她纏上啊!”
沈若華同她一道乘上馬車,緩緩開口:“裴甄是戶部尚書的親女兒,戶部尚書年歲大了,馬上就要辭官,裴甄因為當年的事污了名聲,再不好嫁人,想必,她們父女倆,早把苗頭對準了沈正平。”
習嬷嬷臉色難喻:“小姐的意思是……裴甄早晚要進沈家?”
沈若華點點頭:“戶部尚書沒有兒子,只有這麽一個女兒,将她嫁給自己一手提把上來的人,他才能安心。裴甄不但會進沈府,還會努力的往上爬,絕不會屈居一個妾室,她的野心大着呢。”
楊清音焦急道:“那定要告訴姑姑啊,裴甄看上去不聰明,可人卻難纏的很。沈正平有心針對姑姑,屆時保不準會順水推舟啊!”
沈若華垂下頭,搭在膝上的手輕輕敲了敲膝頭。
楊清音心事重重,不斷想着要如何阻止裴甄進沈家。
她倚靠在馬車邊,雙眉緊皺,帶着淡淡的愁緒。
馬車已經駛到了市井,馬車邊小販的叫賣聲絡繹不絕,楊清音有些煩躁,欲要将被風吹起的窗簾放下,目光無意間瞥過一處酒樓,瞳孔微微一縮。
馬車駛出去一段距離,楊清音冒出頭,讓馬夫停下了車。
馬車停靠在市井的一處狹窄胡同,沈若華見她臉色凝重,出聲問道:“怎麽了?”
楊清音抿了抿唇,唇上沒了血色,眼底帶着淡淡的震驚。
她看着沈若華,緩緩道:“華兒……我方才,看見沈府、在尚德書院讀書的沈城。和四皇子公孫荀,同進了會仙酒樓。”她喘了口氣,繼續:“沈城的臉,我看的真真切切。四皇子身上的玉佩,我曾在他來府上拜訪時,就看見過。”
楊清音掌心發汗。
沈城只是個舉子,如何能與公孫荀搭上橋?
唯有一點——
不是沈城搭上了四皇子、而是沈家,選擇了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