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雖不懂沙場論軍功的那一套,但聽也聽得出沈萬是在給自己找場子,她沒好氣的白了沈萬一眼,放輕了語氣:“沒事,你年紀還小,再說戰場上的軍功不好拿,這次沒被加封也是好事,改日讓你大伯替你在京中禁衛軍裏謀一個職位,跟在陛下身邊,可比去戰場上磨煉舒服多了。”
金氏裹緊了身上的衣裳,吩咐方嬷嬷道:“一會兒若是老夫人喊我去正堂,你就說我身子不适卧床休息。”金氏轉身進了房中。
她才不想去見沈戚,自己的兒子和人家的兒子一起去戰場,結果人家沈戚拿了軍功,沈萬啥也沒有,金氏可丢不起這個人。
沈萬躬身作輯送離金氏,眼底的神色也十分憤懑。
金氏并非他的生母,他的生母早亡,在三歲時就被金氏抱養,即便他對生母的印象不深,但自從知道金氏是他的養母,沈萬就一直覺得金氏對他,沒有對沈蓉那麽上心。
他在邊關蹉跎了三年之久,金氏卻只在乎他有沒有拿到軍功,拿不到軍功難道是他的錯?若不是沈戚怎麽也不肯給他機會,自己怎麽可能三年之間都沒有建樹!
沈萬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無能,他在心中把沈戚來回的罵了一通,揣着一肚子的怒氣離開了摘星居。
沈萬步履如風,跟在他後頭的下人一路小跑着才跟得上他,累的滿頭大汗。
沈萬沉浸在不滿之中,半點沒發現從環廊拐角走來的楊氏,一個箭步上前,二人便撞在了一起。
楊氏被他那身板一撞,直直的往後倒,縱然沈若華和沈戚一左一右扶住了她,楊氏還是驚得心口發顫。
“娘,您沒事吧?”沈戚确認了楊氏無礙,才擰眉看向沈萬,“你在府上走的這麽急做什麽,且不說府上有女輩,如今彭姨娘還懷了孕,若是你今日撞的不是夫人,而是懷了孕的彭氏,你當如何!”
沈萬咬了咬牙,強扯出一抹笑容躬身作輯:“萬兒見過大伯母,見過華妹妹,方才是萬兒失禮了,請大伯母勿怪。”
楊氏拍了拍胸口,“沒事,索性沒摔到地上。”她看着沈萬問道:“你去看過你娘了嗎?她前陣子聽說你要回來,盼了好久了,你怎麽也不多陪她一會兒。”
“娘說身子不适想要休息,我就先出來了,這不是想着,去看看祖母麽。”沈萬笑呵呵的說道:“大哥可要和我一起去?畢竟大哥比我有出息,還不知陛下封了大哥什麽?”
沈若華笑着上前,寬大的袖子攏在身前,笑道:“陛下很快就會昭告天下,六哥也用不着急知道,哥哥和我還要送母親回去,母親方才受了驚吓,不能多待,請六哥見諒。”
沈萬盯着沈若華的臉看了半晌,笑着側過身:“大伯母慢走,改日等大伯母身子好了,萬兒再去拜訪大伯母。”
楊氏客氣的點了點頭,從他身旁繞過離開。
沈萬眼看着沈若華三人消失在長廊之中,指腹掐住下颚撚了撚。
沒想到邊關三年,當初稚嫩孤傲的沈若華,竟長成了如今這副模樣,瞧着倒是挺讓人心癢。
直到走出了一段距離,楊氏才詢問沈若華:“你為何不讓戚兒告訴沈萬官職的事?這也不是什麽說不得的。”
沈若華看了一眼沈戚:“哥哥和六哥同在軍營三年,合該直到六哥的性子。”
沈戚皺起雙眉:“他素來争強好勝,但在軍中表現平平,此次受封的人沒有他,他怕是會記恨宇文将軍,這受封的官職,告訴他也是平白刺激他,況且他心胸狹隘,若因此誤會母親和妹妹借此貶低他,怕是會不依不饒的。”
“原來如此,三年前他年紀尚幼,我倒是不知這些,沒想到三年邊關磨煉,這性子竟一點沒變。”楊氏頗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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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過後,沈戚領着妹妹和母親來到老夫人的長鶴堂。
沈萬剛到不久,沈蓉坐在老夫人身旁,正說道:“哥哥這個年紀能入軍營,已是十分不易了。”
老夫人摸了摸她的頭,輕嘆一聲道:“蓉兒說的是,萬兒啊,這次沒拿到軍功沒事,日後就留在京中做事吧。”
“孫兒正有此意,爹娘年紀大了,孫兒不想他們為孫兒的安危擔憂,想着留在京城,給陛下做事。”沈萬說道。
沈戚不留痕跡的擰起眉峰,踏進門檻後,他躬下腰身:“孫子沈戚,給祖母請安。”
老夫人的态度十分熱情,她搭着梁嬷嬷的手起身,快步來到沈戚跟前攙他:“快起來快起來,诶呦戚兒,跟三年前真是大不同了,聽你爹說,陛下封了你為五品定遠将軍,還賜了将軍府,你啊,真給我們沈家長臉!”
老夫人疼愛二房的子女、和她寵愛給家中帶來榮耀的子女,兩者并不矛盾,但後者難免比前者要高貴三分。
後頭的沈蓉姐弟臉色僵硬,沈萬更是胸悶氣短,老夫人待他的态度雖然親和,但比之沈戚可是差遠了,這讓屋內的衆多下人如何看待他們二人,這不是讓他在府上,永遠都比沈戚低一頭嗎!
沈蓉調整好笑容,邁着蓮步走了上去,瑩瑩欠身:“蓉兒見過大哥。蓉兒恭喜大哥封官。”
沈蓉表現的極好,從面子上看,半點看不出她對沈戚兄妹的嫉妒。
沈戚面無表情的回禮:“多謝二妹。”
沈蓉咬了咬下唇,眼底帶着幾分調笑,“大哥回來了,恐怕雲姐姐要高興死了。”
沈若華臉上的笑容淡了淡,眼底帶着的幾分溫情也凍成了冰。
楊氏沒有察覺女兒的不對,也笑着拉了拉沈戚的衣裳:“你走這三年,雲錦每次來都要問一問你的消息。改明兒讓若華帶你去看看雲錦,也好讓她安心。對了,去的時候,記得要帶些東西去。”
沈若華長舒了一口氣,她沒辦法指責楊氏,白雲錦在她們面前僞裝的天衣無縫,若不是她死而複生,她怕是永遠也不會懷疑她這個好姐妹。前世就是她害的哥哥痛苦無比,這一世,她必要扭轉哥哥的命運。
她深吸了一口氣,勾起一抹笑容,詢問沈戚:“哥哥可要去看看雲姐姐?”
沈戚臉色分毫未變,“也好,待我交代好軍中事宜,便随你一起前去。”
沈若華并未懷疑沈戚提起白雲錦的冷漠态度,前世哥哥剛出征回來,對白雲錦也是十分冷淡,若不是她在中間牽線搭橋,哥哥不會對白雲錦上心,更不會演變成對她的癡心。
沈老夫人看着不大開心,不止是她,站在後頭的沈萬已經被嫉妒逼紅了眼睛——
跟随沈蓉離開的一路,都是臉色陰沉,沈蓉對這個異母弟弟還是十分看重的,不論和她是不是一個娘,畢竟他是個男子,未來也是她的後盾。
見沈萬一路上悶悶不樂,沈蓉驀地停住了步子,“哥哥可是因為大哥事,心生不悅?”
“軍功、嬌妻,分明我二人一起去邊關三年,他什麽都拿到了,我卻什麽也沒有!”沈萬紅着眼看向沈蓉:“妹妹對沈若華也是這樣的吧,合該理解我內心的不悅,既然你知道,為何要提起白雲錦!若是讓沈戚娶了她,這沈府便是他的天下了!”
“就算他喜歡白雲錦,也要讓白雲錦喜歡他才行!”沈蓉皺着眉打斷了沈萬,“哥哥,你未免太妄自菲薄了。邊關離京城甚遠,一不留神就會在戰場上丢了性命,軍功難得,但哥哥若是在陛下身邊做事,這功勞要多少有多少!”
“哥哥可知那些朝堂上的将軍,在外征戰多少年才能在朝堂上,和文官說上一句話?哥哥與其在邊關蹉跎,倒還不如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事,哥哥是沈家的人,陛下定會側目哥哥,屆時,沈戚拿什麽和哥哥比!”沈蓉眯了眯眸。
“妹妹當哥哥是親哥,同哥哥說句不該說的。陛下年紀大了,如今朝中各個皇子分掌朝權,哥哥若是随着妹妹跟了日後的明君,到時候,還看得上他區區一個五品官嗎?”
沈萬倒吸了一口涼氣,看沈蓉的眼神變了:“沒想到,妹妹想的如此高深。哥哥佩服。”
“那不知,妹妹看上的是哪一個皇子呢?”
沈蓉盯着他的雙眼:“四殿下公孫荀。”
沈萬諷刺的哼笑了一聲:“三年前,他不過是太子身邊的一條狗,在皇後的身邊讨日子過,難不成這三年時間,他就脫離了主人,能夠自立門戶了?”
沈萬不屑道:“看來我還是高看妹妹了。”
沈蓉笑了回去,長睫稍擡,睨着他:“除了四殿下,哥哥還能跟随誰呢?”
她踱步上前,說道:“楊家的大少爺楊景恒,是太子的伴讀,楊家是保皇派,太子是名正言順的儲君,楊家自然是幫着太子的,沈戚身為楊似梅的兒子,自然早晚是太子的人。太子手下有這樣一員将領,還能看得上哥哥嗎?就算哥哥跟了太子,想必等太子登基,哥哥還是要屈居沈戚之下,永遠是他的副手!”
沈蓉挑了挑眉,壓低了嗓音:“可哥哥若是跟了四殿下,搏一把,到時候拿的,就是從龍之功。說不準,那時的哥哥,就成了大将軍了。等哥哥站到了權利的頂端,那京城那麽多的美人,哥哥想要誰不都行了。”
沈萬沉思着,臉上仍有拒絕之色,沈蓉趁勝追擊:“四皇子表面上依附太子和皇後,可是四皇子有雄才大略,哪能屈居那個庸人之下,殿下就好比是沉睡的雄獅,哥哥将寶壓在殿下的身上,絕不會失策!”
沈萬身子往後頃了頃,凝視着沈蓉,低笑了一聲:“妹妹對四殿下,可真是癡心一片啊。”
“妹妹是想借着我接近四殿下,好滿足妹妹成為皇子妃的夢吧。”沈萬理了理長袍,緩緩道。
“我成了殿下的妃,對哥哥也是有益無害,若我真得了殿下的專寵,也少不了哥哥的好處!”
“好!”沈萬合掌一拍,“有妹妹這麽一句話,我便陪你搏一搏!但不知妹妹,可和四殿下……”
沈蓉挺直了背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屆時,哥哥随我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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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一早。
沈戚換上一身藏藍色長衫,長發用玉冠束起。他在邊關三年,膚色卻并未像沈萬那樣黑,只比沈若華深了那麽一點,換上藏藍色的錦袍,便是一個翩翩公子,與之前的冷面小将軍,截然不同。
沈若華走出驚蟄樓,上下打量了沈戚半晌,瞥見他拿在掌中的青玉,沈若華眯了眯眸,笑着問道:“哥哥手裏的玉好生眼熟,我好像在雲姐姐那裏,也瞧見過一枚。”
沈戚有些不适的皺起眉,托起掌中的玉:“這是三年前她落在我院子中的東西,前些日見母親沒有送回去,這東西留在我那兒不好,便借着這機會還給她。”
沈若華心知肚明,前世她帶沈戚去白家拜訪白雲錦,沈戚也把青玉帶了過去,想要還給白雲錦,但她卻覺得白雲錦與哥哥是良配,軟磨硬泡的讓他把青玉戴上,等到了白家,他們瞧着沈戚待着的半塊青玉,與白雲錦佩戴的一模一樣,登時便誇二人郎才女貌,沈戚被趕鴨子上架,顧忌白雲錦的臉面,也不好退回青玉了。
自那日後,京內便傳起沈戚心悅白雲錦的事,二人私下也不知做了些什麽,後來哥哥便要娶白雲錦,白雲錦卻一直沒有松口,拖到沈戚出兵鎮壓霍孤帶領的叛軍,白雲錦也沒嫁來。
想到前世這些事,沈若華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巴掌,她置于腹前的手緊握,強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哥哥不知道,雲姐姐喜歡哥哥嗎?”
沈戚瞳孔微縮,他怎會不知,他只是沒想到,沈若華如此直白的問她。
沈若華收斂了內心的憋悶,微微一笑:“想來哥哥是知道,那哥哥知道,也該想得到,這青玉,是雲姐姐故意留下的吧,不管哥哥對雲姐姐怎樣,女兒家都是要臉面的,哥哥如此直白的把青玉送回去,傳出去雲姐姐的名聲怎麽辦?”
沈戚果然猶豫了,“那、依你之見,這青玉該如何是好?”
沈戚握着青玉的手微微發燙,像握了一塊燙手山芋。
沈若華将青玉奪了過來,狠狠摔在了地上,那青玉碎成了幾塊。
她淡定的吩咐邊上的侍女:“這玉佩被我不小心摔碎了,還不收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