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明川文物館中,參觀者依然絡繹不絕。
世人不過是偶然經過這段塵封的歷史,又偶然駐足停留,而葉望今後,恐怕只能活在不可追的往事之中。
解說員領着一群游客停在展櫃前:“這是一塊從王陵中出土的桐煙徽墨,桐煙徽墨有一墨千金的美譽,用桐煙徽墨寫下的字跡千年都不會褪色。這塊墨是蕭昀的幼子,蕭彧所用。蕭彧雖然是臭名昭著的叛國賊,但他在書法和文學上的造詣卻毋庸置疑……”
葉望上前:“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您的解說不太對吧?這桐煙徽墨是北祁王蕭策的遺物,不是蕭彧的。”
解說員感到莫名其妙:“女士,是您搞錯了吧?桐煙徽墨是在蕭彧的墓室裏發現的。”
她怎麽可能搞錯?這塊桐煙徽墨是她一千年前親手送給蕭策的,她怎麽會弄錯呢?
“北祁王族以蕭彧為恥,怎麽可能會在北祁王陵中發現蕭彧的墓室呢?這塊墨明明是在蕭策的墓室裏發現的。”葉望解釋。
解說員摸不着頭腦,滿眼困惑:“蕭策是誰?”
葉望覺得有些好笑,連蕭策是誰都不知道,是什麽人都能當文物館的解說員了嗎?
“蕭策是蕭昀的次子,歷史上的最後一個北祁王啊!”
衆人面面相觑,解說員疑惑地說:“蕭昀哪有兒子叫蕭策?蕭昀就兩個兒子,長子蕭翎戰死在并州,幼子蕭彧襲承了蕭昀的王位,最後卻率領北祁王軍背叛了大崟,出賣了北陸。”
“北祁王軍從未背叛過國家!”葉望有些惱火,“蕭昀有三個兒子,襲承他王位的是次子蕭策,蕭策才是歷史上最後一個北祁王,這塊桐煙徽墨就是蕭策的東西。我是《明川夢影》的編導,當時北祁王陵的考古紀錄片就是我拍的,我親眼看見考古隊隊長景策把這塊墨從蕭策的墓室中取出來,還能有假?”
解說員覺得這個女人可能精神有些錯亂了,憑空捏造出一個歷史人物也就算了,怎麽還憑空捏造現實的人物呢?解說員在考古研究所培訓過好一段時日,從未聽說研究所裏有哪個考古工作人員叫景策!
解說員懶得和她多費口舌,随手指了指展櫃中的注釋文字:“女士,您還是自己看看文物的介紹說明吧,我們還有其他行程安排,先不打擾了。”
說罷,解說員便帶着游客朝另一邊走去,葉望雙臂環在胸前,覺得這人真是不可理喻。她側目瞥了瞥展櫃中的文物介紹,上面竟赫然寫着蕭彧的名字!
葉望難以置信,她明明記得上次來這裏時,這展牌上寫的文物主人還是蕭策!
她快步走到蕭策的戰甲前,展櫃中的文物介紹上竟然說這是蕭翎的戰甲!她不可能認錯,蕭策的戰甲日日夜夜挂在他們的卧房中,在她還是公儀景的時候,她無數次撫摸這副戰甲,她甚至能說清這副戰甲有多少處缺口、多少處縫補!這明明是蕭策的東西,為何會變成了別人的物件?
葉望穿梭在展廳之中,看遍了和蕭策有關的所有文物,卻意外地發現這些文物的主人都無端變成了別人——君子竹成為了蕭翎和向銜清的定情信物,蕭策寫下的悼亡詩成為了蕭彧的詩作手稿,蕭策的茶盞成為了蕭昀的茶盞,就連蕭策的佩劍,也變成了蕭琮的佩劍……
葉望感到脊背發涼,她随手攔住一位前來參觀的老學者:“不好意思,打擾您一下,請問您知道蕭策嗎?”
老學者不明所以:“蕭策?沒聽過,是誰呀?”
“歷史上的最後一位北祁王,蕭昀的次子,蕭策,您沒聽說過嗎?”葉望急迫地追問。
老學者搖搖頭:“據我所知,蕭昀的次子是蕭彧,他沒有叫蕭策的兒子。”
葉望愣了片刻,掏出手機在浏覽器中輸入蕭策的名字,結果卻一無所獲。
她急忙趕到考古研究所,找吳主任求證,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不僅蕭策不存在,研究所裏也從未有過名叫景策的工作人員。
葉望匆匆開車回了家,打開自己的電腦,翻看當初在考古現場拍攝的素材,她清楚地記得拍攝了不少景策出鏡的畫面。但結果卻讓她大失所望——那些素材中根本沒有出現過景策的身影。
她終于意識到,不論是蕭策還是景策,都已經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她猛然回想起在考古工地的某一天,蕭策的墓室中出土了許多道術古籍,看上去蕭策在嘉和元年那一戰後一直在尋仙問道,追求永生。彼時她打趣地說,像蕭策這般英勇無雙的人物,若是得以永生,恐怕整個歐亞大陸都要被他統一。而景策卻神色悵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永生也未必是好事,活着的人才最寂寞。人若得永生,不僅要忍受永恒的孤獨,也許還要付出灰飛煙滅的代價。”
原來這就是灰飛煙滅的代價……
為了尋找她的轉世,蕭策心甘情願地脫離輪回,最終得到了天道的懲罰——他永遠地消失在歷史的塵煙之中,除了葉望,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記得他的存在。
葉望紅着眼,從抽屜深處取出那本泛黃的筆記,扉頁上的行書字跡一如從前。偌大的天地間,只剩下這本筆記能夠向葉望證明,那個人曾經來過。
她含着淚,将那人的字跡一讀再讀。
“逝者如玉塵千萬,雪落北疆,關山白頭,終古難銷。”
她心間的明月永遠高懸于萬裏雄關之上,無垠蒼穹之中。就算這世上只有她一人看得見那輪明月,關山積雪不銷,心間清輝長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