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湖
避暑山莊山腳下有一片先帝專門命人鑿成的人工湖——玄武湖。玄武在八卦中對應坎卦,五行中主水,因此與湖泊的名字十分貼合。玄武又是四大神獸之一,有安寧靖亂的意思,正對應着當時柔然的邊患。總體來講,先帝除了當皇帝不行,吃喝玩樂、題詩做賦都十分在行。
這個湖當然不出意外地遭到了秦元旻的嫌棄,但無計可施以至于幾乎要在床上打滾的秦元旻在吸收了話本子的經驗後,決定勉強利用一下這個瞅着不怎麽樣的湖。
并且為了挑一個陰雨天,好趁着打傘的機會進一步拉進二人的關系,完成秦元旻心心念念已久的睡覺大業,秦元旻沒少折騰欽天監。
欽天監正史本來聽說皇帝傳召,高興地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先帝信道,自然也重視欽天監,上至國運昌隆、民生福祉,下至吃喝拉撒,都要問問欽天監。但秦元旻登基後,摒棄了老爹有事沒事來一卦的傳統,欽天監就此涼涼。
于是不知真相的欽天監正使興高采烈地來到了德澤殿,不等皇帝開口,就積極搶答:“近日臣夜觀星象……”
秦元旻打斷他:“近日哪天有雨?”
正使:“啊?”
雖然這個問題不關系到國運昌隆,但關系稻谷收成啊,這也是欽天監表現得機會啊!
正使略一思索:“近日雨水不多,恐怕是雨微星沖撞北鬥所致,此時關系周朝國運啊!但陛下在位有德……”不僅上升了事情的嚴重性,讓皇帝重新意識到欽天監的重要性,還不着痕跡地拍了皇帝馬屁。正史在心裏為自己點贊。
但秦元旻沒功夫聽他胡扯:“哪天有雨?沒雨你這個正史也不用幹了。”
在正使聽來,就是皇帝想要下雨想瘋了。可祈雨……他不會啊!
正使連連喊冤:“陛下,天道有陰陽循環,對應地下五谷豐收,臣一介小臣,怎敢妄改天道,祈雨之事實在是陛下的鴻福和大周的……”
秦元旻言簡意赅:“滾!”
又召來了副使,副使聽說了正使被想要祈雨的皇帝差點逼瘋了又被攆出德澤殿的事情,心中又驚又恐。
祈雨……他也不會啊!歷代都是皇帝登天壇祈雨,但也不一定有效,沒效果的時候欽天監自然另有一套說辭。
但眼前的皇帝顯然不好糊弄,萬一祈雨沒效果,他估計就要被祭壇了。
兩股戰戰的副使來到德澤殿,請了安以後,秦元旻讓他起來,結果他一個沒站穩,又跌坐回地上。
秦元旻:“……”這副使腿腳不太好啊!
吓得幾乎魂都飛了的副使在聽到秦元旻的問題後,想了個緩兵之計:“臣夜觀天象,六月下旬左右大概……可能天降甘霖。”
副使不敢給出肯定答案,只能含糊其辭。畢竟天象總有意外的時候,但他的命就一條啊。
副使又勸說道:“陛下不必過于憂慮……”就差說陛下您千萬不要祈雨啊!別人祈雨要錢,陛下祈雨要命啊。
秦元旻聽到了想要的答案“六月下旬”,至于其他的廢話他也不太關心,誇了副使一句:“愛卿辛苦了。”就把副使攆走了。
出了德澤殿,副使的衣裳全都濕透了,回去擰一下,估計水能接半盆。逃過一劫的副使連滾帶爬回了欽天監,恨不能長出四條腿遠離可怕的皇帝越快越好。
腿到用時方恨少。
六月二十,陰雨,宜游湖。
戚嘉瑤頭一天晚上聽到秦元旻要帶着她去游湖的消息還很驚訝:卷王不卷了?又一想泛舟游湖,吃吃小點心,賞一賞滿湖的田田荷葉,聞一聞芙蕖的淡淡荷香,累了就去船艙了休息一會兒,不怕太陽曬,不怕風雨吹,簡直完美!
但她沒想到秦元旻的積極性這麽高,大早晨天還沒亮,就要帶着她去湖邊。
秦元旻帶着戚嘉瑤早早來到了玄武湖是經過精心盤算的,一來生怕去的晚了,已經雨過天晴,二來……他必須趕在戚璘睡醒前帶着戚嘉瑤上船。
最近習慣了早睡早起的戚嘉瑤對早起游湖也沒有什麽太大的不适,甚至還有幾分期待,一路想着禦用的龍舟必定不錯,會不會三層樓船?雕梁畫棟?
但想想玄武湖畢竟水深有限,但至少應該是鷁首畫舫,船艙裏面擺好了各色的點心,說不定還有歌兒舞女在船上輕歌曼舞……
一路想,一路跟着秦元旻來到湖邊。
結果到了湖邊,看到一條船,艙呢?
秦元旻為了實在兩人同打一把傘,趁機摟摟抱抱的大計,自然千挑萬選,選了一條沒有船艙的船,不然下了雨躲進船艙,還怎麽打一把傘?
看着一條破破爛爛的小船,停在湖邊輕輕搖晃。
戚嘉瑤的身子也開始輕輕搖晃,眼睛瞪像是金魚,這,這,這是龍舟?秦元旻省錢也不用這麽省吧?
甚至船上連個伺候的人影都沒有?不會還要她自己劃船吧?她不會啊!
心涼了一大半的戚嘉瑤看着秦元旻上船,發出靈魂質問:“你不會找一條好一點的船?”
秦元旻大言不慚道:“這船看着破爛,卻暗藏乾坤。”
戚嘉瑤懵了一下,難道這小破船還有什麽與衆不同之處?
戚嘉瑤:“哪裏有乾坤?”
秦元旻:“你上來便知。”
戚嘉瑤在心存懷疑扭頭便走和心生好奇一探究竟之間猶豫一會兒,覺得秦元旻說的可能是真的。
畢竟這船是給皇上用的,底下的人長九個腦袋也不敢怠慢。不然秦元旻豈不是成了周朝第一個淹死的皇帝?
對皇帝的身份光環過于信任的戚嘉瑤就這樣上了賊船。
上船以後,秦元旻解開船上系着的纜繩,膂力過人的秦元旻拿着竹竿對着湖岸的玄武石一點,船就飛出去三丈遠,看得戚嘉瑤心驚膽戰。
秦元旻計劃周詳,特地提前學了劃船,支開了伺候的人,美美度過二人游湖時光。
但學了和學會了還是有區別的,學會了和學會運用了更是差着十萬八千裏。秦元旻照葫蘆畫瓢,竹竿左一下擺水,船左晃一下,右一下擺水,船右晃一下。戚嘉瑤的身子也跟着小船左右晃動,晃的頭暈眼花的戚嘉瑤連忙喊停。
“祖宗,你會不會劃船啊?”
秦元旻看了看離岸七八丈遠的小船,十分得意告訴戚嘉瑤:“你看!朕劃得快不快!”
戚嘉瑤想打爆他的狗頭:“你的船都快翻了,走的還是斜的!”
由于秦元旻出神入化的劃船技術,小船搖搖晃晃地蕩開水波,走出了華麗的“蛇”字形。
秦元旻清咳一下,努力挽回面子:“朕初次嘗試,不太熟練,朕再試試。”
戚嘉瑤:“你再試試,我就逝世了。祖宗,你叫個人來吧!”戚嘉瑤已經徹底明白了,什麽小船另有乾坤,她信了秦元旻個鬼!
戚嘉瑤态度堅決,秦元旻态度更堅決:“沒有人,只有我們倆!”
戚嘉瑤信了他才怪,沖着四周大喊:“來人!來人!”
回應戚嘉瑤的是四周叫了一宿的蛙鳴和早起鳥兒的叫聲。
戚嘉瑤欲哭無淚,秦元旻暗暗得意。
幸虧他叮囑侍衛,誰也不能跟來。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就在秦元旻學習劃船和戚嘉瑤心驚膽戰中渡過。
過于害怕的戚嘉瑤甚至連早飯都忘了吃。
直至中午,烏雲散去,晴空一片,烈日當頭。
秦元旻:“……”朕要殺了欽天監副使。
在太陽的暴曬和秦元旻的死亡船技中,戚嘉瑤覺得自己生命快走到盡頭。
“侍衛到底什麽時候過來?”戚嘉瑤垂死掙紮。侍衛發現皇帝不見了總要找一張吧!
幾乎預感到大事不妙的秦元旻不确定道:“晚上吧?”而且,說不定不用等到晚上,萬一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裏秦元旻船技突飛猛進呢?或者烏雲又回來了呢?
卷王秦元旻: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認輸。
但戚嘉瑤沒有秦元旻的好心态,再等幾個時辰,戚嘉瑤都變成鹹魚幹了。
戚嘉瑤坐在了船上,頹然地問:“點心呢?”臨死前總要吃一頓飽飯。
秦元旻從懷裏拿出預備好的點心,戚嘉瑤嘗了一塊,是她愛吃的甜口七巧糕。
戚嘉瑤祈禱:“但願侍衛能早點發現皇帝不見了,來玄武湖解救他們。”她從未想過她會和一個皇帝被困在船上,還是一條小破船。
簡直話本子都不敢這麽寫,偏偏秦元旻幹的出來。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賣力劃船的秦元旻始終不能把船劃到自己想要的方向,甚至越來越偏,越來越偏……
最後秦元旻不得不接受現實,另尋出路:“你會水嗎?”
戚嘉瑤:“我要是會水,早就不在船上坐着了。”
秦元旻看着戚嘉瑤整個人都蔫了,心生愧疚,而且侍衛不來,兩人恐怕會中暑。
秦元旻撐開油紙傘,替她擋着日頭,想了個辦法:“朕用輕功踩着荷葉回岸上求助。”
戚嘉瑤連忙擺手:“別!千萬別!”鑒于秦元旻的努力,現在他們幾乎看不到湖岸的影子。秦元旻不會水,用輕功太冒險,萬一出了岔子,他就真成了落水淹死的皇帝了。
想想工筆史書上寫:帝諱元旻,少聰穎,習六經,即登大寶,整鹽政,掃柔然,平內亂,海內稱慶,萬國來朝……俄而天命不佑,帝溺于玄武湖。
想想就有點……好笑。
戚嘉瑤這種時候還能笑出來,秦元旻也是佩服了。
看着蔫了的戚嘉瑤,秦元旻心中越來越不是滋味兒:“都怪朕。”
戚嘉瑤嘆了口氣:“誰能想到會這樣。你下次可不要再省錢了,最起碼留幾個侍衛和宮人啊。”
秦元旻見戚嘉瑤雖然抱怨卻無深責的話語,忍不住交底了。
聽完整個事情經過的戚嘉瑤炸了:“你想睡我,你說話啊!你信什麽話本子,再說游湖借傘的白娘子是妖精,自己就會降雨,這能比嗎?”
秦元旻被戚嘉瑤直白的言語弄得臉色發紅:“真的嗎?朕現在就想睡……”
氣成河豚的戚嘉瑤一把捂住他的嘴:“你想去吧。”死到臨頭了還有心思想這些卿卿我我的事兒,我求求你長長腦子吧?
不要戀愛腦!戚嘉瑤嚴謹地補充一句。
秦元旻頹然:“你一直在回避朕。朕看得出來。”
戚嘉瑤愣了愣,矢口否認:“我什麽時候回避你?”
秦元旻:“朕每次和你親昵,你都躲開。嘴上說睡覺,實際上溜得比兔子還快。”
戚嘉瑤居然真順着他的思路想了想,好像……真的是這樣?
她為什麽會回避秦元旻呢?從她進入神龍殿的時候,她就知道要和皇帝困覺了。秦元旻也比她想的好太多了,縱容她、寵愛她、包庇她,替她遮風擋雨,許她安穩生活,有時候她還沖他發脾氣,他也不生氣……這些都是戚嘉瑤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但她面對秦元旻的示好,她裝傻,躲不過去以後,她又回避。秦元旻既不生氣,也從不強迫她,于是她就一直能茍則茍到現在,其實……她在害怕吧。
秦元旻的愛意是除了弟弟之外,戚嘉瑤感受過的僅存的溫暖。她害怕秦元旻只是一時新鮮,害怕他也會離她而去。
帝王的天地比她廣闊太多,秦元旻陷的再深,醒過神兒來,也可以去追逐更加鮮豔的世界,外面花花草草很多,她只是一株平平無奇的狗尾巴草,只屬于一個短暫的春季。而帝王的每一個季節都姹紫嫣紅,四季輪回,她還站在原地……
她一旦陷進入,就像淑妃、康婕妤一樣,一輩子都困在四四方方的宮牆裏,每天期盼着帝王的臨幸,把争寵作為生命中的唯一……這些都是戚嘉瑤不願意面對的。
戚嘉瑤:“如果有一天我想出宮,你會同意嗎?”
秦元旻的手一下子收緊了,啞着嗓子問:“為什麽?為什麽想出宮?朕不是問過你要不要留在宮裏?你說過你要留下來的。”
戚嘉瑤:“我是說如果,如果你不喜歡我了,可不可以放我出宮?”她在神龍殿攢了不少錢,還有秦元旻的賞賜,這些錢足夠她做點小本生意的了。如果弟弟做了官,她甚至還能沾點光。
秦元旻:“不會的,不會不喜歡你的。朕喜歡你的一颦一笑,也喜歡你的貪吃偷懶,還喜歡你給朕做的長壽面……朕希望你留在宮裏,好不好?朕說過不會虧待你的,朕絕不食言。等你弟弟中了進士,朕會提拔他,還會讓他成為士子中的領袖,到時候你有了成為在後宮立足的根本。還有戚璘,好好培養,以後也會成為你的助力。後位空虛,但總歸是你的……這些朕都打算好了。”
秦元旻從來沒打算說這些話。帝王的習慣告訴他,在事情成為定局前,他不會和任何人吐露心聲。
但為了戚嘉瑤他可以破例。從在淑妃面前破例把她留在神龍殿開始,他已經為她破過太多的例子了,不差這一樁兩樁。
戚嘉瑤震驚,他這是都打算好了?
戚嘉瑤常常忘記他是個帝王,而且是個優秀的帝王,走一步看十步是基本素養。
戚嘉瑤:“你……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打算的?”
秦元旻如實道:“從你留在神龍殿開始,朕就想如何安頓你。後來發現都不太合适,在聽到你弟弟在岳麓書院讀書時,朕心裏就有個這個計劃。”
戚嘉瑤還是有點懵,畢竟她一條鹹魚,讓她成為後宮之主,管理後宮?聽起來就不太靠譜啊……
秦元旻知道她的擔憂:“前朝後宮本為一體,朕只有處置好前朝,後宮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戚嘉瑤:“……”秦元旻的的意思是不是“既然你喜歡鹹魚,那朕替你加倍卷回來?”
戚嘉瑤一時覺得腦子暈沉沉的,不知道是太陽曬的,還是秦元旻的話刺激的。
戚嘉瑤的人生理想就是吃吃睡睡,人生原則就是能茍就茍,她留在神龍殿,也是不願意卷入後宮鬥争。畢竟後宮堪稱是非最多的地方,沒有之一。
如今秦元旻告訴她,你可以去後宮繼續鹹魚,戚嘉瑤難以置信。
戚嘉瑤不敢去看秦元旻的臉色,但她可以想象到秦元旻眼巴巴期待的樣子。
要是她真的答應了,就不可能再有退路了,誰見過皇後和離出宮的?但她如果拒絕……她舍不得離開秦元旻。
猶豫了一會兒,戚嘉瑤問:“我可以想一想嗎?”
鹹魚守則:能茍就茍。遇事不決,拖拖拖!
秦元旻:“三天,不,五天時間好好考慮。如果你還想出宮,朕幫你認大長公主作義母,封你縣主,給你安排住處。你弟弟的前程也不用操心,他若有才,朕會照常提攜他的。”三天太緊,萬一戚嘉瑤沖動之下離開了呢?
認大長公主,也就是秦元旻的姑姑,作義母,那她不就成了秦元旻的表妹?
天啊!這是什麽有情人終成兄妹的結局?
戚嘉瑤心裏更不好受,秦元旻對她幾乎處處周到,那她呢?她能給秦元旻什麽呢?